昨天下午6点多回到家，就不想动弹了，晚饭也不想吃了，进屋前上楼梯都觉得有些吃力。

今天上午，分管那一片区的局领导来到我办公室，问：“你怎么没下去？你昨天下去了？”他看见我今天还在办公室觉得有些诧异，听得出来还带有一点不高兴。机关绝大多数有“包校”任务的人员从昨天起都下到所联系的学校搞开学工作视导了，按照规定还得与师生同吃同住一个星期，而我却还在办公室，确实显得有些“碍眼”。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按照教育局的制度，大多数局机关工作人员都有一个比较稳定的联系学校，负责对这所学校工作的全面督查和指导，从学校建设、教育教学、师生安全到维修添置、计划生育等都要过问，有段时间曾被学校戏称为“钦差”。职责说起来还是蛮重要的，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学校校长是法人代表，一般都是有点神通的人，哪能对这些所谓的“包校”人员俯首帖耳？人事、计划、财务等一些权力部门工作人员联系的学校，能给学校办一些“实事”、解决一些“问题”，学校还是比较欢迎的，象我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到学校一般都是遭到白眼的，以前就有一位同事被一所学校的教师奚落过“又来吃白饭来了”。工作人员“包校”，局领导实行“包片”，教育局将全区学校按地域划分为若干片区，11位局党组成员每人负责联系一个片区。党组成员事实上在学校看来也分三六九等，局长肯定是第一等，管人事、财务的有实权的党组成员是二等，管业务、纪检或是有点权的党组成员为三等，其他有职无权的只能属于四等了，有所学校开玩笑说招待不同领导的饭桌上的火锅数量也是不同的，最多的为4个锅子，最少的1个锅子。分管我联系的学校的领导好歹算是三等局领导，我也能沾点光不致于在学校受气，加之我在资历上也算是“老人”了，学校领导、老师很多都是老熟人，在学校一般都至少在面子上还算客气。

我对领导解释说：“我昨天下去了，今天要给省里报高中生奥赛人数，但有XX（同事姓名）替我在那儿蹲着，他没有回来。”

我所在的部门是教育局人数最多的，18个人，其他部门一般2—3人，局办公室连同司机也才10个人。教育局指派给我和其他三位同事分别负责联系山区4所学校，而且都在同一片区，这样有利于我们可以统一、协作地到所联系的学校去，我们又给每个“包校”人员自行配了一名“助手”，这也就体现出了我们部门人多的优势了。昨天下乡我们也是6个人挤一辆车，其中有个同事有事不能去，派了他的“助手”，并由我代替他到他联系的学校看看，我当天要赶回来，也就带了我的“助手”同去。

先到我联系的双溪桥中心学校，学校不大，只有一所九年制学校和一个点校。校长是新换的，姓张，原来是另一所山区九年制学校的校长。张校长我比较了解，是个诚实、肯干而不说多话的人，此前在原来的学校当校长，还要兼任几个学科的教学，进城开会还要给食堂从集贸市场带菜回来，正是他的肯干使得那所条件艰苦、全区最偏远的山区学校近年来教学质量一直在全区名列前茅，这次校长调整也是对他的肯定和提拔。校长对我说起当前最头疼的事情就是教师紧缺，本学期调走6名教师，一个也没调进来，请了4个代课教师，还缺中学英语、中学数学教师；然后就是校舍问题，他陪我在教室、寝室、食堂转了一圈，教室还比较牢固，三层教学楼也还够用；学生寝室还是石块砌成的小平房，阴暗潮湿，窗户没有玻璃，为安全起见有的窗户用木板钉了起来，使寝室更加阴暗，校长说前几天下雨，寝室四处漏雨，现正在请当地农民加瓦修整；食堂已经不存在了，那里放的是学生床铺，校长说有一栋宿舍是不能使用的危房，实在太危险，只好让学生在食堂住。据我此前的了解，教育局是计划给这所学校建一栋学生宿舍楼的，当初还说赶到这学期使用的，可还一直没见动工的迹象。校长说市长和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也来过学校，说是要按寄宿制学校规划建设，好像是乡里与村里为土地使用权存在争议，而学校拿不出这块土地的土地使用证了。我要他积极向领导争取支持，我也帮他向领导反映情况，象我这样“无能”的联系人能帮学校做的事仅此而已。

为了赶时间，我们从双溪桥抄近道去谢家垭，车子在山路上颠簸前行，远途居然没见到一个行人，开车的同事感叹这里也实在太偏僻了，在这里工作实在太寂寞了，他说“就是我们这样四十以上的人都觉得太难，也难怪那些年轻教师不愿来这里”。

谢家垭中心学校其实只有一所完小和两所只有8名学生的点校，完小每个年级的学生也只有20多名，比以前的村小规模还小，而谢家垭却还是个万人以上的大乡。规模这样小的学校竟然也紧缺教师，现在请了一个代课教师，还在向教育局申请派一名教师；最难以想象的是这样的学校还有20多万的债务，校长在向我们汇报工作时就有一个锅炉公司的人不停的给校长打电话讨债。校长也姓张，当地人，说起债务就是一脸苦笑加茫然，还有点愤怒，他说全年公用经费只有1万多，就是办公、教师福利等不用一分钱，也要还20年，而这些帐都是前两任从外地调来的年轻校长欠下的，一个只干了一年欠下十几万，一个只干了两年又欠下十几万，他们拍拍屁股调回城里提拔了、清闲了，又才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他这个老实人，而他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开始在这里当完小校长，他说：“干成这个样子就叫我干这个校长，当初为啥不叫我干？”我们无语，但我从内心理解他的感受，我曾听说，他当着几个教育局来检查工作的人哭过坚决要辞职。我始终觉得这个张校长是个很敬业、很热爱教育事业和这一方水土的人，值得我们尊敬。

从谢家垭赶到沅古坪已经是中午时分，在路上我已给沅古坪的校长打过电话，让他等着我们来检查开学情况。这名中心学校校长是这次刚从一所城区小学副校长下放到山区学校“锻炼”的，以前在城区学校分管教学，有一套教学管理的经验，人很聪明，也有思想和工作热情。我们刚进校门，他就已经出来迎接我们，我看见课表、辅导安排表、作息时间表等都已经张贴出来，就更加印证了我对他的看法，我对他的这些工作表示了赞赏，他说“我是搞教学出身的，当然首先考虑的事教学”。沅古坪中心校规模较大，师生人数较多，对全区教育格局中占有较重要的位置，这里也缺教师，相对其他学校还不是很严重，目前只还缺3名教师，只是专业对口的不多，校长很现实的说：“现在只要人数到齐就不错了”。这里反映的问题主要是经费困难，学校负债30几万，退休教师人数多、负担重，全年为教师缴纳医疗保险要12万多，学校又不是可以创收的单位，这笔钱从何而来呢？这些确实都是实际问题，其实我们部门一年也要缴纳医疗保险近2万，不交的话，遇上有人生病住院怎么办呢？我们也不知道这笔钱从哪来呢。遇上这样的问题，估计局长亲自来也难以帮他解决，因此只有大家叹气和相互劝慰了。

沅古坪中心学校招待我们吃午饭，也算我们“腐败”了一回，吃了当地有名的腊猪脚和一种叫什么猪（名称忘记了）的野味。吃饭的时候，我接到那位和我们一起下来的同事的电话，说局长晚上要赶到沅古坪住，分管我们这一片的局领导叫他马上赶到他所联系的王家坪学校，嘱咐我马上通知这一片的学校做好准备，还有就是我们都不要晚上回来。我将这个信息马上给几位同事说了，由他们通知各学校。沅古坪的校长想起中学校门口的保安没有穿制服，马上通知保安换穿制服，保安说制服没有从教育局领，学校一位副校长想起完小保安领了制服，制服一共有4套，于是电话通知保安去完小借保安制服。

我们午饭后直接去了最远的王家坪，王家坪中心学校校长也是从城区小学副校长职位下来“锻炼”的，他的工作就没有沅古坪校长那样顺利，主要是教师缺口达到23名，下辖的湖田垭九年制学校9个班只剩下4名教师，除此之外，还有前任校长留下的一些经济后遗症、少数教师向他耍脾气等等烦心事。据他说，反正从上任到现在没有睡过安稳觉、没有回城里的家，他老婆甚至劝他回城当个普通教师算了、不要当那个校长了。我十分理解校长的难处，也劝告学校领导班子成员一定要支持和配合他的工作。副校长是我同学的老公，在这所学校工作20年以上了，他的工作是很主动的，他负责招聘代课教师，据他说在这几天通过托亲友寻访、到城里一些私立培训机构寻找已经找到15名代课教师了，现在湖田垭已经有11名教师了，还至少差7名，明天可能还来一位教师。至于少数个别教师有情绪，据说已经基本得到解决。我觉得教师绝大多数是通情达理的，多与他们沟通、将心比心，应该是可以得到教师们理解的，我独自在王家坪中学教师办公室呆了一会儿，几名教师说了许多内心的疑惑和委屈，譬如为什么有点职务的人52岁就可以休息、而普通教师58岁还要求上班？尽管山区教师紧缺，可为什么教育局却要将那么多教师调进城？为什么人家工作几年就可以调进城，而他自己在山区工作二、三十年却不能调进城？他们觉得不公平，我也很理解老师们的想法和看法，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说大道理只能是使老师们更加反感，附和教师们的说法又不能开展工作，只能表示理解和从身边的事例开导一下他们。说起上年纪的教师休息，我说教育局规定有职务的人52岁不再担任职务、仍然要求上班，但要是真有人不担任职务了就不愿上班了，毕竟是担任了很长时间领导的人，年纪也大了，若你是校长该怎么办？老师们还是要理解一下当校长的难处，当然当校长的也应该多理解大家的难处，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无论是领导还是百姓都会身不由己、由不得自己所想的。我这样一说，老师们也都默然了，算是基本上接受我的说话了。末了，有一位教师说：“只要校长多体谅一下我们教师，我们不会不听校长的，”我认同了他的说话，说“其实，有几个教师不想把学生教好的？有几个校长不想把学校办好的？多些理解、多些合作，大家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山区学校的开学第一天，我的总体感受是：山区学校条件很艰苦，山区学校校长很艰难，山区学校教师很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