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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往右(完)

发布者: mayflora | 发布时间: 2008-4-2 09:47| 查看数: 18059| 评论数: 83|


最新评论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15:02
吃完晚饭后肖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抽着烟,皱着眉头,手里按着摇控器,心里比较着壮阳香皂和丰乳香皂的优劣。韩灵在厨房里忙活完了,披着浴巾到卫生间冲凉,一边涂香皂一边哼哼:“红茶馆……作你一半,作你生命另一半……”,她唱的是咬牙切齿的粤语版,“揍你一半,揍你另一半”,听起来像是女皇军在恐吓抗日将领。  上次因为钟德富和他的2000港币,肖然差点把电视都砸了,老钟如果不是走得快,说不
定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关上门之后,醋火攻心的肖某就像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在屋子里又蹿又跳,唾沫四溅地发表演讲,每句话都跟刀子似的,捅得韩灵体无完肤。不管她怎么辩解,肖然都一口咬定韩灵这“贱货”被那厮“干过了”,说到恨处,此人兽性大发,一把撕破了韩灵的裙子,非要检查检查钟德富的作案现场,韩灵又气又急,又羞又慌,一边挣扎一边抱怨,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肖然撕扯了几把没能得手,心中像炸了一样,突然扬起手,啪地扇了韩灵一记重重的耳光,鼻歪眼斜地骂道:“你**的给我滚,现在就滚!”

  韩灵一下子傻在了那里。脸上发热,身上发冷,心头冰凉,她直盯盯地看着肖然,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肖然行凶之后怒气未息,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凶恶地瞪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女人,只见韩灵眼里泪水慢慢涌上来,突然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撕脱自己的衣服,脱到一丝不挂时,她砰地倒在床上,泣不成声地对肖然说,你看吧,你看吧,“我下面还流血呢!”

  那天韩灵至少流了一海碗眼泪,哭得痰气上涌,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肖然知道自己犯了左倾冒进主义错误,想赔礼道歉,又拉不下脸来,只是心急火燎地搓着手干站着,直到韩灵打着嗝摇摇晃晃地去收拾行李,他才真正急了,一步冲到衣柜门前,两手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肿胀着脸说,是我混账,我误会了你,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韩灵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说你真狠心,你打我,呜呜呜,还让我滚,“你让我去哪里?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说得肖然心中酸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浑身上下一齐哆嗦,听见怀里的韩灵继续哭诉:“你不该怀疑我!呜呜呜,……我心里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你。

  肖然死后,韩灵偷偷地回了一次深圳。从火车站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微笑着上了去蛇口的小巴,身上没有零钱,她往投币箱里投了一张20元的纸币,然后坐在门口,上来一个人她就微笑着提醒一次:“请把钱给我,谢谢。”上了滨海大道后,车有些颠簸,她起身给旁边一个老太太让座,说阿姨你来坐,老太太感激地拍拍她的手臂,抬起头来想跟她说句什么,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灯光断断续续地照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浮着一层隐约的雾气,老太太揉了揉眼睛,看见韩灵正面朝窗外微笑,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韩灵在深圳呆了三天,从粤海工业村慢慢地走到半岛花园再走回来,一直在微笑。四海那家小书店还开着,老板看到她,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韩灵微笑着点了点头,左臂下意识地外伸,再慢慢缩回,就像依然挽着多年前那只温暖的臂膀。

  最后一天韩灵去了西丽湖,在墓碑前坐了几个小时,一直在微笑。夜幕降临时,韩灵轻轻地摸了摸照片上肖然的脸,说亲爱的,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话刚说完,泪水一下子涌满双眼,她背转身,使劲地眨着眼睛,过了半天才转回头来,满脸微笑,对着石碑轻轻地说:“我现在全身上下都脏了,但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广东电视台在重播一台香港文艺晚会,伊能静正伸着脖子笑嘻嘻地唱《悲伤朱丽叶》,深圳台有个娘娘腔正在耍贫嘴,中央一台在播洁尔阴的广告,“难言之隐,一洗了之”,中央二台是一个谈话节目,两个獐头鼠目的学者正教育全国人民要尊重社会公德,肖然看得不耐烦,把遥控器丢在桌上,拿起茶杯想去倒水。刚站起身,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飞快地涌上心来,手里的茶杯再也拿捏不稳,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韩灵在卫生间听着声音不对,隔着门大声问:“怎么了?”话音未落,肖然砰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站在哗哗喷洒的喷头下,双手摇晃着韩灵的肩膀,浑身透湿地对她说:“有了!我想到了!”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15:32
那是1995年10月24日,第二天,肖然注册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这个牌子,两年之后,他就成了千万富翁。  这不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神话,这就是深圳的历史。2003年春节,陈启明开车带我去西丽湖墓园,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墓碑上,肖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静的水面,两只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正在害怕着什么。陈启明拍拍我的肩膀,说他这一生啊,然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说下去。这时候肖然已经死了半年,他的公司已经解体,他名下的财产,一部分捐给了希望工程,另一部分还在打官司。

  离开墓园的时候下了点小雨,从车窗里往外看,墓碑上的一张张脸模糊而遥远,就像岁月流转时那些深深的暗影,遮住了所有悲欢。而那些死者,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一句来不及说完的话。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22:59
韩灵是在性骚扰中长大的。她发育得比较早,十四五岁时胸前就颇有规模,公车上经常会遭遇有预谋的顶擦和抠摸,东北治安比较乱,流氓们猥亵起妇女来也是肆无忌惮,有一次韩灵去电影,散场时被两个家伙挟持了一路,人很多,她既不能叫又不能喊,只好听任那两只肮脏的手在自己腿上、胸前乱摸乱捏,心里又愤怒又屈辱,刚出电影院大门,两行清泪就从小脸蛋上滚滚而下。
  这种事永远无法对妈妈说,否则不仅得不到抚慰,赶上严打还可能挨一顿鸡毛掸子。韩灵的老娘脾气暴躁,也不大讲理,在她的概念里,骚扰从来都是招来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不卖弄风骚,人家就会平白无故地碰你?”这样韩灵一下子就从受害人变成了犯罪同谋,面对老娘法官连枪夹棒的审判,韩犯灵无言以对,只好溜回自己的小屋长吁短叹,珠泪暗垂,怎一个哭字了得。

  这大概是她性冷淡的主要原因。跟肖然同居了两年多,她从来没在床上快乐过,第一夜很刺激、很兴奋,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疼,但就是不舒服。打胎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极其干涩,肖然每一次闯入对她而言都像是受刑,疼得眉头紧皱,五官扭曲,行刑人肖某分不清那是快乐还是痛苦,有时还要雪上加霜地问上一句:“好不好?”韩灵咬着牙点头,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吧,有时候高兴,有时候难过,但更多的时候不自由、不舒服,甚至疼痛难忍。肖然抚摸着韩灵问,你怎么总闭着眼?韩灵笑笑想:闭着眼,疼得就会轻点儿。

  韩灵刚到深圳时,肖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棉袄”,小棉袄,走,散步去,小棉袄,过来抱抱。不管韩灵当时在做什么,只要听见这三字咒语,立马就会停下手,顺从地挽起他的手臂,或者像只小猫一样拱进他怀里,头伏在他肩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像少女一样羞涩。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她在心里喃喃自语。

  小棉袄,过来抱抱。韩灵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最后一次说这话是什么时候?感觉像是已经隔了一个世纪。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外号不再被提起,生活变得无言以对?又从什么时候起,睡前没了拥抱,醒来没了亲吻,一切都变得那么平淡无味?

  肖然出差了,肖然回来了,肖然辞职了,肖然赚钱了。韩灵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猪肉六块五一斤,油麦菜两元钱一把,房租900元一个月。刘元定期打电话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免得他东想西想。钟德富有时候开车送她,谈谈天气,谈谈工作,加工资当然是好事,不过肩膀上那只咸猪手也不大好对付,她扭动一下身体,让那只手滑开,然后笑着问,钟总,您儿子该上大学了吧?有一次在地王大厦门口,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面红耳赤地走过来,说嗨,我注意你很久了,交个朋友好吗?那一刻,韩灵感觉自己的心轻轻地跳了一下,眼前这个脸蛋红红的小家伙,多像几年前的肖然啊。

  肖然出差40多天了。他现在是伊能净洁身香皂的品牌总经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想出这个创意的那天,此人兴奋得像一只热水里的蛤蟆,又蹦又跳,又说又唱。韩灵你坐好,听我说:伊能净洁身香皂,富含多种生物酶,能有效除菌,迅速杀灭侵入皮肤表层的各种微生物,好不好?韩灵啪啪鼓掌,过了一会儿,肖然摇摇头把自己否定了,“伊能净洁身香皂,温和除菌,杀灭病毒,保您一身轻松”,韩灵说杀灭病毒太狠了,听着让人害怕,还不如说能防止发炎什么的呢,肖然一下子静了下来,站了有大约一分钟,他腾地跳过来,在韩灵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韩灵刚喝了一口水,立刻大声咳嗽起来,听见肖然一连声地在耳边嚷嚷:“就是它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

  “伊能净”的商标是蓝白相间的颜色,一只鸽子沐浴在泉水中。商标持有人是深圳天迪实业公司,法定代表人黄仁发。肖然1995年注册的时候花了1000多元,1999年天迪公司把这个商标转让给肖然,他给了陈启明200万。陈启明拿着支票很不好意思,说这个不大好吧,我怎么能赚你的钱。那是在彭年酒店的旋转餐厅,肖然和陈启明相对而坐,在繁华的深圳夜空缓缓地盘旋而过,窗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地照在身上,每个人眼里都像飘浮着一层濛濛的雾气。肖然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这钱是你应该得的,“这个商标现在值两个亿,但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我就注册不下来。”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23:36
这是实话,1995年时不允许个人注册商标,要一直等到2001年,《商标法》才在这方面有所调整。1995年的陈启明也没想到,他帮的这个忙会有如此大的价值,那时他有点看不起肖然,瞎折腾什么呀,他想,你注册个破商标就能发财了?你随便挖两锹就能抠出金子来?人呐,还是得务实才行。1995年的肖然心中也很没底,那天早上他和韩灵分头行动,韩灵去工商局排队核名、拿表格,肖然去找陈启明拿执照和印章,临分手的时候韩灵问:“万一将来陈启明起了坏心,怎么办?”肖然想了一下,叹口气,说那也只有认命了。
  肖然出差后,韩灵身体一直不大好,先是淋了点小雨,感冒发烧,走路没力气,吃饭没胃口,头上像带了个箍。请了两天假,在家里哼哼唧唧地养病。那时韩灵已经当上了老钟的秘书,专门负责安排他的起居饮食。1996年是个好年头,市场繁荣,百业兴旺,老钟倒卖钢铁、倒卖原料、倒卖服装,除了人口和军火,没有他不敢倒的东西,每天哗哗地往口袋里搂钱,公爵王有点旧了,索性给了二奶,花几十万港币买一辆奔驰560,每天在深圳大街上风驰电掣,很有点德高望重的意思。

  自从上次见识了肖然的万丈怒火,老帅哥钟德富收敛了一段时间。生意人和气生财,再大的老板砍上几菜刀,也是一堆烂肉,所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多交朋友,少结冤家,不能因为小脑袋掉了大脑袋。再说老钟身边从来也不缺女人,韩灵的前任,那个叫任丽丽的湖南女孩,就曾经是他明铺暗盖的情人,此情人毕业于南开大学英语系,高大丰满,武功超群,就是有点过于功利,自从在办公室被老钟解开裤带后,就不断地跟他要这要那,老钟送宝姿时装、送古芝皮包、送倩碧口红、送名贵腕表,1995年摩托罗拉大哥大卖一万两千多,老钟一下买了好几个,送亲戚送朋友,还专门给任丽丽留了一个,但还是满足不了她,每次一碰她的裤带,任丽丽就建议给她买一套房子。那房子老钟亲去视察过,背山面海,价值九十几万,他盘算了又盘算,觉得这买卖没赚头,同时也渐渐腻歪了任丽丽的肉身,于是就奋然炒了她的鱿鱼。

  韩灵最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陪老钟出去应酬,几个月里,她见过脑满肠肥的政府官员,见过身家亿万的大老板,喝过三千多一瓶的酒,吃过一千多一樽的极品官燕,韩灵酒量不错,还非常细心,要带什么文件,点什么菜、喝什么酒,只要交代一次,她就会办得妥妥贴贴,所以渐渐成了老钟在交际场上的护身符,一刻都离不开。

  那天要接待的是广州一家国营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老钟仓库里积压了一批劣质建材,正打算处理给他们。在大陆市场历练了几年,钟德富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商业理念:买东西要便宜,一定要找私企,私企成本低;卖东西要赚钱,一定要找国企,国企缺心眼儿。跟国企作生意只有一个规则,就是把人搞掂。搞掂了人,什么都好说,货差点、烂点,没问题;交货时间晚两天,没问题;结算时多报上点运费、保险费,还是没问题。而且几乎没有不能搞掂的人:大多数人都爱钱,可以用钱将之击倒;不爱钱的,给他送女人;又不爱钱又不好色的,可以安排他的子女去国外读书。既不爱钱又不好色、又没有子女的国企领导,钟德富从来都没遇见过。

  今天要接待的这位老总既爱钱又好色,钟德富准备了一个八万元的红包,又联系了一位在深圳跳舞的俄罗斯小姐,这位国际友人消费一夜的价格是6000人民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就打韩灵的拷机,问她身体好点没有,能不能参加晚上的腐蚀工作。

  韩灵在家里歇了两天,正感觉有点恐慌。深圳是一个残酷的、没有余地的城市,对普通打工仔而言,生病是一件太奢侈的事,一天不上班就意味着一天没有饭吃。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姨妈迟迟没来,自从上次打胎之后,她的月经就一直不准,但误差从来没超过10天。这些日子韩灵总戴着卫生巾,每过几个小时翻看一下,但卫生巾却始终都像广告中说的那样雪白舒爽。拷机响起时,韩灵正坐在马桶上忧郁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惨叫,完了完了。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24:24
那时肖然正在武汉的汉正街市场,他和日化行业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威远签了一份经销合同,第一笔订单就是100万。肖然强忍着心中的狂笑,把样品、宣传单页、合同一样样收了起来,表情十分严肃,说王总,谢谢你的支持,晚上你选地方,我请你好好喝一杯。根据他和安尔雅的协议,伊能净品牌的每一笔销售,他都可以提成20%,20万啊,肖然在心里想,我他妈的终于,终于成功了。
  肖然这次走了十几个城市,先到广州,在兴发广场转了两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客户。经销商一开口就问他能给多少铺底货,能上多少钱的广告,问得他黯然低头。给铺底货物是日化行业的通用规则,就是厂家先供一批货,经销商把这批货出手后再进下一批,相当于是一笔无息贷款,玩的都是厂家的钱,这与安尔雅的国情严重不符。公司家底他是知道的,不仅没钱上广告,恐怕现在连工资都不一定发得出来。陆锡明说得好:你要能把钱骗回来,咱们就发财,否则,“大家一起死吧。”离开广州后,他又到了南京、上海和义乌,浙江义乌有个巨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肉牛公司的香皂在这里一年能卖几百万,肖然费尽心思,只拿到十万元的订单,赚的两万元也就刚够差旅费。

  跟王威远吃完饭出来,肖然沿着大街慢慢地往回走,越走心里越高兴,20万啊,装在皮包里,那就是满满一包,糊在墙上,可以糊满一间屋子。王威远说如果广告能跟上,光武汉一个市场,他一年就能卖一千万,那样全国至少可以卖一个亿,天啊,我就这么成了千万富翁!肖然忍不住大喊了一嗓子,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路边有一个公用电话摊,他几步走过去,拨通了韩灵的拷台,对接线小姐说请拷27978,让她速回电话。

  韩灵的拷机是他给买的,1700块,第一代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别在腰上像挎着台电视机,走夜路可以拿着防身。肖然把拷机递到韩灵手中时说:“你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跟谁在一起,都要及时回我电话。”

  拷机响了几次,都被震耳的乐声掩盖了。老钟搂着韩灵在舞池里慢慢挪动,旁边风骚美艳的俄罗斯小姐不时发出咯咯的浪笑,广州来的张总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隔着多层衣服把她刺穿,还不时回头跟老钟发表感想:“白种人,皮肤真他妈糙,劲儿真他妈大。”韩灵扭头看了一下那个力大无比的白种猛将,包房幽暗的灯光下,她淡蓝色的眼珠闪着冷冷的光,她是普希金和高尔基的同乡吗?

  把张总和国际友人送上楼,韩灵觉得自己的头也有点昏,她那天喝了十几杯,胃里火烧火燎的,像装满了烂草和粪便的沼气池。老钟喝得也不少,醉醺醺地把领口松开,腆着肚子坐回沙发上,说小韩咱俩合唱一首,韩灵看了看表,都快十二点了,心下就有点不大愿意。不过老钟既然开了尊口,也不好驳回,就说钟总您点吧,唱完这首歌我就去买单。

  韩灵大二那年参加了一次歌咏比赛,比赛取前十名,她正好是第十一名,落选的天王巨星。名次公布后,韩巨星十分沮丧,拉着肖然的手在校外小路上慢慢踱步,心情像是一首走调了的月光小夜曲。走到一棵法国梧桐树下,肖然拥她入怀,贴着耳朵说别难过了,那些评委都是猪脑袋,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说得韩灵心情豁然开朗,抓着他的手,在清亮的月亮地里一甩一甩地大步前行,一边走一边唱:真情像梅花开过,层层冰雪不能淹没,总有云开日出时候,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爱似秋枫叶,无力再灿烂再燃,爱似秋枫叶,凝聚了美丽却苦短……”老钟突然一把将她搂过来,右手粗鲁地在她胸前搓摸,麦克风当地掉到地上,跳了几下,从她脚边慢慢滚过。韩灵奋力挣扎,说钟总别这样别这样,越说老钟将她搂得越紧,一条腿从她两腿之间生硬地挤进来,顶得她小腹酸痛,双脚离地。挣扎了几下挣不脱,韩灵急了,大喝一声:“我不!”趁老钟微一分神,她腾地跳出圈外,推开门就向外走,下楼梯时不小心撞了一下,疼得她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在侍应生和坐台小姐们诧异的目光中,韩灵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喊:“肖然,你在哪里,在哪里。”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25:01
 深夜的武汉街头,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正踽踽独行。路边有个空可乐罐,他上去踢了一脚,可乐罐当地飞了起来,在灯火阑珊的长街上跳了几下,无声无息地滚进路边的臭水沟里。

刘元公司里有一个日本太君很喜欢打麻将,每周末都会组织一次牌局,筹码是五十一百两百的,一局下来总会有几千块输赢,这对财主来说,也就是玩玩,算不得真赌。刘元不喜欢赌,但这种巴结上司的机会也不愿错过,就经常去端茶倒水伺候牌局,三缺一的情况下也上过两次,他牌打得臭,心理素质也不好,别人一听牌他就哆嗦,越害怕就越出铳,几次都被打得清袋。一来二去的,他和鬼子们就混熟了,运动项目不再限于麻将运动。鬼子们远渡中国,几个月回一次家,也是比较寂寞,刘元跟他们打过高尔夫,玩过保龄球,在小梅沙踢
过沙滩足球,更多时候是带他们出去嫖女人。

  皇军们都住在五星级酒店,不用出门,每天就有大把女人送货上门。但酒店里货源有限,质量还不见得高,收费更是贵得离谱,鬼子们挑来拣去,渐渐失去了重复操作的耐心,就问刘元哪里能找到物美价廉的替代品,嫖客刘元早有此意,只是苦于说不出口,这下一拍即合,恰如干柴遇上烈火,瞌睡碰到枕头,立马就带领皇军驱车而出,在琳琅满目的人肉市场做起了导购工作。

  从1996年到1999年,刘元不知道促成了多少笔皮肉交易,换个说法,不知道帮助日本侵略者糟蹋了多少同胞姐妹,说起来刘元的祖上也受过日本鬼子的荼毒,他爷爷还挨过太君的鞭子,算是苦大仇深的革命后代。所以刚开始他还有点民族情结,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可耻,但越到后来就越坦然,步子稳健,神态威严,妈咪们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亲爹一样,忙不迭地向他推荐自己案板上的肉。刘元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经常免费消费不说,还不断加薪升职,到1998年,他已经成了公司里职位最高的中国人,手下直接管十几个人,间接管三千多人。

  刘元的卖国行为遭到肖然的猛烈抨击,和陈启明说起此事时,肖然第八百次引用了他自己的名言:“日本鬼子要是再打进来,这王八蛋肯定第一个当汉奸。”陈启明笑笑,想起刘元的话。汉奸刘某人按照经济学的方法来分析他的行为:他一周至少帮皇军找三个女人,交易额不低于六百元,一年就是三万多,“要是每个人一年都能贡献三万元的GDP,我们国家该有多么富强啊,那些女人……反正也是闲置资产。”

  到1996年,刘元已经不怎么恨肖然了,在深圳这个城市,爱情本来就是一件浅薄的事,因为爱情而生的仇恨,当然就更不值一提。6月17号是刘元的26岁生日,他在电台给自己点了首歌,花20块买了个小蛋糕,然后灯也不开,躲在黑影里静静地听,窗外的灯光幽幽地照进来,整间屋子显得空旷而孤清。刘元听着歌,吃着蛋糕,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其实并不一定爱韩灵,他只是不服输而已。当无数肉体在他床上横陈扶疏,当无数女人从他身下纷纭地退去,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孜孜以求的爱情,不过是一种虚妄,就像狗虽然奔跑追逐,但并不爱任何一块骨头——它只是想咬一口,或者,仅仅是不想让别的狗得逞。而韩灵这块骨头之所以显得比较大,不过是因为有两只狗同时在追逐。她没有那么漂亮,而且,刘元摸着自己胡须微张的下巴想,她已经老了。

  从那以后,他从没跟韩灵主动联系过,几次都是韩灵拷他。深圳是一个快节奏的城市,职场的基本规则又是敬业勤勉,刘元把全部精力都投到工作之中,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写字写得手上生老茧。日本企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领导一定要比下属早到,一定要比下属晚走,刘元虽然不是最高领导,却总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他分管行政工作,几年下来,成绩斐然,光办公用品一项,至少为公司节约了几十万,这是硬碰硬的业绩,谁都不敢忽视。工作和嫖娼之余,他还搞一点管理研究,先后在《职业经理人论坛》和《商潮》杂志上发表了几篇长文:《管理就是怀疑人》、《论合资企业的管理机制》、《管理三要素:责任、程序和标准》,等等,渐渐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管理人才。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 10:25:31
1996年9月份,刘元被派回日本总部培训了一个月。培训结束那天,公司安排温泉沐浴,刘元花一万日元找了一个女人。封闭培训了一个月,把他憋得够呛,再加上甲午战争以来的国仇家恨,刘元表现得特别亢奋,从东京时间深夜两点一直折腾到天色微明,让那个穿一身学生装的日本小姑娘惨叫不已。当第一线阳光照在富士山顶时,刘元冲刺结束,在她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
  那也许可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抗日战争吧。

  那一万日元是他在日本培训期间的全部零用钱。回国的飞机上,别人都大包小包地带着各种家用电器,照相机、录像机,有个胖家伙甚至背了一台大电视,只有他孤零零的,提着一个小包走在人群中,像是没讨到饭的叫花子。快到上海时,他看着前排一对情侣亲亲热热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韩灵,心里轻轻地疼了一下。

  韩灵和肖然好上之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和刘元非常亲密,有一次辽宁老乡聚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散会后他送韩灵回宿舍,两个人在路上挨得很近,肩膀不时碰到肩膀,满天星光下,韩灵微红的脸庞分外诱人,那一刻他很想抱她一下。如果真的伸出了手,结果会怎么样?女生宿舍到了,韩灵要上楼了,刘元站在门外看着她的背影发呆,韩灵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那时星光皎洁,刘元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感觉满天星光都照在自己身上。

  毕业时,刘元故意在学校多呆了两天,临走那天韩灵去送他,两个人从学校一直聊到车站,谈鞍山,谈学校,就是不谈肖然。火车徐徐开动时,刘元站在车门里挥手,微笑,心里有点异样的难过,那时的韩灵在想些什么?她就站在车窗外,微笑,挥手,一脸幸福,背过身去的一刹那,她眼里闪闪地亮了一下,那是眼泪吗?

  韩灵打胎后,他偷偷地去看过她一次。韩灵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肖然一脸严肃地站在身边。从刘元的角度看去,她像是老了十岁,面色憔悴,头发蓬乱,这就是当年星光下微笑的那个女子?

  飞机降落了,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刘元双眼紧闭,对那个星光下的笑容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曾经是我的理想。

  那时韩灵刚和肖然吵完架。在一起同居三年了,彼此之间越来越熟悉,但似乎也越来越陌生。在烦琐的生活细节中,在一次次的争吵和沉默中,一切好像都变了,甜言蜜语不再提起,拥抱和亲吻越来越少,连做爱都没了激情。曾经深信不疑的山盟海誓,现在看来都像是经不起推敲的玩笑,你不是说要一生一世吗,为什么连吃饭这么小的事都不能迁就?对外人尚且能够容忍,为什么在最亲爱的人面前,一点点不如意都会大吵一通?有一次韩灵把饭烧糊了,铲出来两碗焦炭似的锅巴,他吃了两口就开始嘟囔,说你怎么连顿饭都做不好,韩灵心里也不痛快,回了两句嘴,说我都能凑和着吃下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唠叨?然后就吵了起来,越吵火气就越大,连陈年老账都翻了出来,肖然历数韩灵历史上的种种恶行,比如跟刘元的不三不四,跟她们班李向东的勾搭连环等等,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拍着桌子发表断言:“你**的从来就是个贱货!”韩灵满脸通红,说对,我当然是个贱货,要不然怎么会跟你来深圳?要不然怎么会为你打胎?要不然,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刚打完胎你就打我,你还是不是人你?!”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整整哭了两个小时,饭都没顾上吃。天亮前浅浅地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泪眼不干,看着旁边呼噜震天的肖然,她忽然心酸起来,想这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手执玫瑰,声称愿意为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的男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年之痒”吧。三年了,爱情渐渐消磨,恩爱没有了,欢笑没有了,甚至连疼痛都没有了,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痒。一切令人心动的优点都慢慢变成缺点,从猜忌到仇恨,从冷漠到厌烦,每一次争吵都会使裂痕更大更深,不可修补,无法弥合,这还能叫作爱情吗?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0:08
那是肖然从武汉回来的第二天,晚饭后两个人散了一会儿步,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她的肚子上。按照韩灵的意思,肖然反正也赚到钱了,养家糊口已经不是问题,所以坚持要生下来。一说起这个肖然就不耐烦,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跟她分析目前的形势,说着说着,忽然心里一动,阴恻恻地冒出一句话来:“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战争就是这么引起的。韩灵不住声地辩解,说当时正在陪老板应酬,确实确实没听到。这老板本来就是肖然的一块心病,再说韩灵那两天明明请了病假,怎么又去跟他搞在一起?越想问题就越多,口气也越来越严厉,韩灵快急哭了,喉间一阵恶心,弯着腰呕呕地吐了半天口水,肖然冷冷地站在旁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心虚装的,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噼噼啪啪地乱蹦,憋了半天,终于脱口而出:“说吧,韩灵,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刘元回到深圳,已经是深夜了,经过黄岗食街时,他在路边选了一个高大丰满的东北姑娘,搂着她穿过灯火通明的街市,回到空旷而孤清的家。进门时,桌上的拷机嘀嘀响了两声,无声无息地静止在无边的黑暗里。刘元打开灯,看了一下信息,韩灵说:我心里很难受,能不能跟你说说话?刘元笑了笑,随手把拷机扔进了抽屉,然后脱了衣服,躺到那个姑娘身边,望着窗外的满天星光,笑眯眯地说,来吧。

  窗外星光皎洁。多年之前,就是在这样的星光下,韩灵转过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0:35
黄振宗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的,见了谁都咯咯地笑。黄芸芸叫他小靓仔,小猫猫,小鸟蛋,她没什么文化,想像力也有限,几乎把所有能看到的小动物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小靓仔,笑一个,黄振宗咯咯地笑,小猫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呜地叫,黄芸芸开心死了,额头顶着他肉乎乎的小鼻子,眼里笑出了泪花。  那年黄芸芸25岁,正是姑娘们疯狂打扮自己的年纪。生完孩子后,黄芸芸就放弃了修饰
,不化妆、不戴首饰,有时候连头都忘了梳。她给儿子买260多块钱一筒的奶粉,买最贵的小衬衫、小裤裤,却一年到头也不为自己添置一件衣服。陈启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她坐在摇篮前,跟那只粉嫩的小动物说呀,笑呀,不知道怎么那么开心。

  坐完月子后,黄芸又胖了一点,脸更黑了,鼻翼两侧多了些半红不红的斑点,看起来越发吓人。好在家里房子够大,他借口黄振宗夜里哭得烦人,自己到书房搭了一张床,每天吃完晚饭后,逗儿子玩两分钟,就钻进房里看书、在电脑上看K线图,除了倒水和上厕所,轻易不出来。

  他几个月没和黄芸芸同过床了。性是个大问题,他在老街的影碟店里买不少黄碟,一到夜深人静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边看黄碟一边自慰。有一个片断是讲奸尸的,两个盗墓人把一个刚入土的年轻姑娘扒出来,剥光衣服后,兽心大起,轮流着扑上去锻炼身体,陈启明每次一看到这里就控制不住。他住的是深海花园的豪宅,有200多平米,一关了灯,房里就显得空旷而冷清。陈启明轻轻地喘息着,听着隔壁隐隐传来的黄芸芸哄儿子的声音,看着屏幕上鬼气森森的画面,心里总感觉凉飕飕的。

  有一次他刚解开皮带,黄芸芸就在外面咚咚地擂门,他厌恶地关上电脑,打开门,看见黄芸芸抱着儿子疯癫癫地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启明不好了不好了,儿子今晚一直不说话,你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那时陈启明把父母也接来深圳,黄芸芸这么一喊,把一家老小都吵了起来,陈启明摸了摸黄振宗的额头,好像有点低烧,对黄芸芸说是病了,咱们马上就送他去医院。

  那夜里陈启明第一次怜惜起妻子来。护士往黄振宗的小屁股蛋上扎了一针,黄振宗疼得哇哇哭,黄芸芸抱着他哭得更厉害,吭哧吭哧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振明不耐烦,冷着脸说这还没什么事呢,你就哭成这样,要是他真有点什么事,你还不得哭死啊。话音刚落,黄芸芸嗷地嚎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抠得他皮肉生疼,陈启明厌恶已极,粗鲁地掰开她的手指,像骡马一样喷了个响鼻,刚转过头,就发现黄芸芸正可怜巴巴地望自己,眼睛红红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淌,陈启明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心想,我不爱你,但你毕竟是我的妻子。

  1996年底,深圳股市实行T+1交易制,当天的买盘不能当天出手,必须隔日交易,股市应声狂泻,大盘绿成一片。陈启明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没有及时抛盘,忽隆一声就套了进去,几天之内,他的股票就缩水了50%以上,折算成货币,至少是八九十万,他自觉无颜面对老丈人,意志一下子消沉起来,股市停盘以后也不立即回家,开着夏利到处晃悠,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路上还差点撞了人。

  那时候肖然已经赚了几百万,在蛇口半岛花园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打开窗就能看见大海。整个1996年,他几乎全在外面出差,钱赚了不少,跟韩灵的关系却越来越僵。每次一回深圳,他就要盘问韩灵这些日子的行踪,都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跟谁上过床?韩灵耐着性子辩解,越辩解破绽就越多,怀疑一层层地堆积起来,渐渐就成了仇恨,一点小事都能引起一场大战,吵得天昏地暗,吵得满楼不安,吵得碎片遍地,连电视都砸了。有两次肖然还忍不住动了手,一个降龙掌甩过去,韩灵立仆,趴在床上哭得几乎昏死。吵完了哭完了,有时也会后悔,拥抱着互相作检讨,想起当年的恩爱时光,两个人都哭得一塌糊涂。战争间隙也有零星的恩爱,韩灵挎着那条被她咬伤的胳膊,逛街、买菜、到四海那家小书店里淘书,间或相视一笑,目光中情意无限,但一背过身,心里总是一阵阵地发冷。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1:05
1996年12月30日,肖然到成都出差,住在锦川宾馆,晚上去桑拿房转了一圈,花1200元叫了个女人,那是他第一次嫖娼,有点紧张,有点慌乱,几次都不能成事。那个姑娘很漂亮,皮肤细嫩,笑靥如花,耐心地铺导他做完了功课,拿着钱笑吟吟地往外走,刚打开门,就听见背后扑通一声,她转过头,看见肖然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脸深深埋进枕头。灯光幽幽地照下来,肖然浑身洁白,一尘不染,像个受伤的天使。
  韩灵,我们结婚吧。

  韩灵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不知道……我今天特别想你……我们结婚吧。

  电话断线了。肖然头顶着墙,听见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嘟声。

  1996年12月30日,深圳街头隐约传来鞭炮声。刘元坐在灯下,一张脸像纸一样白,他下身骚痒了十几天,一直没当回事,今天仔细检查了一下,终于发现了问题:在他两腿之间,一个个小水泡像蓓蕾一样攒簇在一起,晶莹剔透,红艳美丽,像宝石一样闪闪地发着光。

  1996年12月30日,陈启明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美女,他犹豫了半天没敢认,刚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陈启明,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孙玉梅2002年在女人世界、丽人世界、新大好和海雅百货承包了十几个柜台,有的卖化妆品,有的卖时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在1996年,没人知道她都干些什么。2002年她有个搞IT的老公,有个两周岁的女儿,每天忙完了生意,就在家里相夫教女,连手机都不开,贤惠得一塌糊涂。但在1996年,她这样对陈启明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发了财,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激动得满脸通红,是你啊是你啊,他大声说,“孙玉梅,我一直都在想你!”孙玉梅笑得跟花儿一样,撒娇似的说陈启明,请我吃饭!我饿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一辆红色夏利从灯火通明的街市上穿行而过,灯光照进车里,车里漂浮着一层幸福的红雾。陈启明借着酒劲,轻轻拍了一下孙玉梅的手,问她:“你结婚了没有?”孙玉梅翻过手掌,跟他的手握在一起,说我离婚快两年了,你呢?陈启明双眼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都有儿子啦。

  1996年12月30日,街上隐约传来鞭炮声。黄芸芸一边吸地,一边回头逗儿子:“小猫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地叫了一声,黄芸芸开心死了,抛下吸筒,力大无比地把他抱起来,咯咯笑着在空中抡了一圈。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1:33
先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叫陆可儿,23岁,1996年武汉大学毕业,文秘专业,没什么工作经验。

  肖然不动声色地摇了一下头,主考官周振兴拿起笔来,在陆可儿的简历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叫:“下一个!”

  陆可儿不死心,搓了搓手,可怜巴巴地问周振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周振兴彬彬有礼地回答:“请回去等消息,如果被录用,我们将在一周之内通知您。”

  陆可儿砰地站起来,一张粉脸胀得通红,“没希望直接告诉我好了,用不着这么虚伪!”吼得四座皆惊。肖然笑了,招招手让她坐下,说对不起陆小姐,我们这个职位需要三年以上工作经验,您不太符合要求。陆可儿瞪他一眼,说你就是老板吧,我看出来了。“工作经验工作经验,谁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工作经验就能代表工作能力吗?工作经验就能代表一切吗?”她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你们不过是个小公司,不培养自己的人才,拿什么跟别人竞争?”

  那是1997年3月份,君达公司刚刚成立。五年后,在君达实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陆可儿和肖然大吵了一架。陆可儿说你算算我这些年帮你赚了多少钱,没有我,你能收购凯瑞达?能拿下奇峰?没有我,你能过得了证监会那一关?“没有我,你早就破产了!”肖然摘下眼镜在衬衫上擦了擦,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你怎么不说你当初应聘时什么模样呢?要不是我把你招进来,你会不会饿死?”说完戴上那副价值5000美元的玳瑁眼镜,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警告她:“别高估了自己,陆小姐,离开君达公司,你照样什么都不是。”

  君达实业公司成立时只有三个人,肖然、韩灵、周振兴,肖然当总经理,韩灵管钱,周振兴当人事经理。公司在在蛇口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上,170平米,一年六万块。这地方离肖然住过的蓝园公寓不远,从窗口望出去,蓝园还像五年前一样喧嚣混乱,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望着天花板叹气。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些面目可疑的女郎走出来,走过挂满乳罩内裤的楼道,走过肖然1991年的门前,袅袅婷婷地消失在1997年的夜色里。五六年了,似乎一切都没变,而那个穿廉价衬衫、吃四块五一碗牛肉面的家伙,在时光中转了个身,忽然就成了百万富翁。这种变化经常会让肖然感到眩晕,想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繁华而空虚的梦?

  1996年伊能净香皂一共销售了3300万,肖然把600多万提成拿到手,找陆锡明长谈了一次。那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放“伊能净”的广告,“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您的最佳选择”,肖然看后笑了一下,对陆锡明说:陆总,咱们合同到期了,你把伊能净还给我吧。陆锡明正想跟他畅谈1997年的销售计划,一听此言,如被雷轰电打,立刻呆在了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这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肖然狞笑,拿出那份《合作协议》,说你要搞清楚,这商标是我的,只不过借你用一年。而且,“至少帮你赚了两千万吧?”说完起身离去,姿态异常潇洒,像戏台上足登高屐、水袖飘举的花旦。快到门口了,他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锡明说:“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过河拆桥,这是商场的原则。”

  那年肖然只有2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把陆锡明弄进去,我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公安局也得依法办事。肖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一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高调,“一百万!”

  一百万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雇凶杀人,可以杀几十个;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个,挤满一屋子。肖然对韩灵说:“你这样的女人,我随时可以找来一大把,想滚你就滚吧。”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1:56
韩灵晃了两晃,咚地坐到地上。外面起风了,微风掠过灯影摇曳的街市,满城枝叶婆娑,就像梦中的叹息。  说,喜不喜欢我?

  韩灵脸红了,低着头站在哪里,手心出汗,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肖然长吁一声,作佯败状,“不喜欢算了,我回去了。”

  韩灵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声音低得只有鼻子才能听见:“我喜欢……喜欢。”

  喜欢我?

  嗯,……喜欢。

  肖然兴奋极了,拿嘴在她脸上到处拱,拱过额头拱过鼻子,终于对准了目标,两个人笨拙地亲了起来,亲了足有两分钟,韩灵憋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眼望长天,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星光下,她脸上的唾沫像水银一样闪着光。

  那是1990年的仲夏,繁星满天,草木葱茏。一对男女紧紧地拥抱着,偶尔低语,偶尔微笑,偶尔幸福地叹气。微风从灯影摇曳的街市吹来,轻轻拂过他们身旁,就像耳边的叹息。

  到1997年,吵架已经成了肖然和韩灵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为一顿饭吵,为一件衣服吵,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吵,吵得恩断义绝、势不两立。韩灵站在窗口说:“我真想从这跳下去。”肖然鼓励她:“跳吧,摔不死我养着你,摔死了我养着你妈。”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

  少跟我说这个,肖然撇着嘴说,你看看你那样子。

  韩灵走到镜前,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韩灵老了。那个星光下的女子,如今老了。

  1997年6月12日,肖然彻夜未归,韩灵给他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一片嘈杂,歌声,音乐声,碰杯声,有个女人甜甜地说:老板,该你唱了,你唱啊。老板唱:“真情像梅花开过,层层冰雪不能掩没,总有云开日出时候,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韩灵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扔下电话,慢慢地走了出去,走下楼梯才发现穿错了鞋,想要回去换,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她就笑了,笑得泪光闪闪,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楼口有家通宵营业的药店,她走过去,“我买安眠药。”值班老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韩灵微笑:“最近总是失眠,不吃药就睡不着。”老头说处方药不能随便买,最多给你四片。韩灵摇头,掏出厚厚的一摞钱,笑着想:我连死都要用你的钱!老头心动了,她拿着药往回走,夜风凉爽地吹着,深圳的夜色如此迷人,韩灵想,我来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啊。回到家,倒了一杯水,水太烫了,她使劲地吹着,杯里波涛翻涌,几滴水溅了出来,直溅到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想这就算是我的眼泪吧。把药瓶倒空,一把一把地吞下去,没想到它这么甜,比糖甜,比蜜甜,比什么都甜。她躺到床上,灯光直射入眼,这灯是半年前买的,名牌,值三千多,有钱多好啊,韩灵喃喃自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外面起风了,窗帘沙沙地响,韩灵问自己:要不要写遗书?算了,不写了,死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可写的呢?再说,你就要睡着了,睡着了多好啊,一切都那么轻,那么轻,人也像飞了起来,轻快地飞,又高又远地飞……

  你不能这样,肖然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不能死,一看见你躺在那里,我……我……

  韩灵静静地看着他。肖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里泪光闪烁,过了半天,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们结婚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深港海鲜城最豪华的兰花包间,肖然点了澳洲龙虾、南洋干鲍,还有六百多一樽的银翅。韩灵吃了两口,搁下筷子,微笑着说:“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了。”肖然微笑,韩灵继续微笑着说:“我死也可以闭眼了。”

  肖然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转过身去,默默地站在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窗外繁星满天,六月的深圳草木葱茏。起风了,风吹过前尘往事,在灯影摇曳的街市久久低徊,像生命中蜿蜒不绝的叹息。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2:24
周振兴是肖然见过的最严谨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头发永远硬硬地顶在头上,绝不会有一根错乱,每天上班后都有个固定的程序:上厕所、擦桌子、倒水,然后朝对面的陆可儿一笑。陆可儿跟他对面坐了两年,每天都会在8点28分左右收到这个笑容,误差绝不超过一分钟。肖然有时开玩笑,说振兴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讲究个程序?周振兴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没有程序就没有效率”,陆可儿在旁边笑得直揉肚子。
  肖然一夜暴富,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老板当得一塌糊涂,君达公司开业一个月,他请周振兴和陆可儿吃了27天。他酒量不行,喝上两杯就脸红,拍着周振兴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如何如何,还提议要三人结拜,周振兴当大哥,陆可儿是三妹,“有福同享,有难,这个这个,我自己当!”气概堪比关老爷。那时的肖然很还善良,尤其见不得别人受苦,谁多干了点活他就过意不去,立马掏腰包打赏。有一次买复印机,人手不够,周振兴和一个民工费了吃奶的劲才扛上楼来,扛得一身大汗,连衬衫都挂破了,肖然见了,顿生菩萨心肠,从钱包里掏出120块钱,20块给民工,100块给老周,嘴里还不住声地道辛苦。那个民工骤然发达,欢呼跳踉而去,这壁厢周振兴却不干了,他掸掸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把钱推回去,说这钱我不能拿,你已经付我工资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警告:“肖总,老板不是你这么当的,你得注意点。”当时韩灵和陆可儿都在,肖然自尊心大受其害,酸眉苦脸地反问:“那你告诉我,老板应该怎么当?!”话音未落,只见周振兴轻拂云袖,漫卷长衣,大马金刀地走到桌前,挥毫写下两个大字:权威,然后递给他,淡淡地说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得有这个。

  几年后,肖然成了一个深居幕后的老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公司露面,偶尔出现一次,或召集会议,或商谈国事,从来都是表情坚毅、目如鹰隼、大步流星,不管跟谁谈话,他都直盯盯地逼视着对方,似乎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再微小的漏洞都难以遁形。秘书刘虹第一次进他办公室时,跟他说了不到两句话,手就一个劲儿地哆嗦。2000年一个内地的下野副县长来应聘,往他的大班台上摆了一大摞证书,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光辉历程,肖然听了几句不耐烦,奋然起身,哗地把证书全扫落地上,威严地喝问:“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能为我做些什么!”那县长登时呆若木鸡。收购凯瑞达之前,他搞了一个顾问小组,请了很多专家教授,有次一个经济学博士给他上课,说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交易,交易不成只是价格不对,当时人很多,肖然冷冷地顶了他一句:“我现在要买你的命,你开个价吧。”那博士张了张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按中国古人的说法,周振兴算是幸运的,才逢名主,马遇伯乐,赤兔马给了关老爷,这都是小概率事件。但肖然自己也清楚,他这个伯乐其实是周振兴教出来的,没有周振兴,就没有资产数十亿的君达集团,更不会有威名赫赫的肖老板。

  君达公司是日化行业的一个奇迹。从1997年到2001年,公司膨胀了几千倍,有员工几千人,注册资本一亿元,除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还开发了“冰心雪肌”系列护肤品、“零度香”香水、“娇滴”彩妆,每个牌子都卖得不错,在有些市场甚至超过了日化界的龙头老大宝洁公司。2001年12月,公司在香港洲际酒店开董事会,散会后肖然跟周振兴一起宵夜,眼望中银大厦高高的尖顶,心中慷慨顿生,朗声吟道:本是沿路打劫,不想弄假成真。这话是朱元璋当皇帝后对刘伯温说的。周振兴往生蚝上挤了几滴柠檬汁,不动声色地警告他:“别得意忘形啊,你比朱元璋可差远了。看看宝洁,人家光在大陆市场一年就销售一百多亿,咱们呢?十亿都不到。”肖然被批评得心中冒火,当地扔下筷子,恶狠狠地盯着他,周振兴毫不畏惧,继续抨击:“你能拿出手的充其量有七八个亿,折算成美元,也就一亿左右,还没脱贫呢。敢玩美洲杯帆船赛么?敢进五美分赌场么——你也就去去澳门,上上弗兰克——拿着五百万美元一个的筹码,你腿肚子都要哆嗦吧?”肖然怒不可遏,拍案怒斥,说我他妈再穷也比你富一万倍,你还是要靠我养活着,你算什么东西!周振兴笑,说一万倍太夸张了吧,最多几百倍。肖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拿眼死死地瞪着他。周振兴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叹口气,说我知道我该走了,今晚这些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你这几年变得太多了,要冷静一下。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他迟疑了一下,“……我前两天给韩灵打了个电话……她妈死了。”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2:51
1997年6月底,韩妈妈到深圳看女儿,一到家就忍不住掉眼泪,说你才26岁,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韩灵笑着安慰她,说创业嘛,肯定要累点,“不过现在好了,咱们有钱了,你看肖然多疼我,给我买几千块的化妆品。”说完回头看了肖然一眼,肖然一脸谦虚的笑。韩妈妈伤感完了,在屋里遛达了一圈,开始批评起他们的生活习惯来,说你看看你们这乱的,哪像个过日子的样啊。然后郑重建议: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要个孩子吧,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话刚说完,韩灵一下子低下头去,旁边的肖然轻轻抖了一下,脸像刷过的一样白。
  韩灵第二次打胎后大哭了一场。那段时间肖然一直在外出差,等回到深圳,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经常嘎嘎地恶心,按她的意思,这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她身体一直不好,年龄也不小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怀孕。肖然虽然很担心这孩子的血统,恨不能一把将它抠出来问个明白,但证据不足,也不敢公开审判,只能在心里猜忌不休。生孩子毕竟是大事,他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要做掉,说创业阶段,啊,哪有精力去照顾孩子?“我们连婚都没结,孩子生下来,户口怎么办?上学怎么办?你想让他当一辈子黑人啊?”说得韩灵无言以对,呜呜地哭,第二天就跟着他去了医院。

  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韩灵汗出如浆,整个人像是从汤锅里捞出来的,嗓子都喊哑了。肖然在门外焦躁地来回乱走,心里像长草了一样,又担心又烦躁,担心韩灵的身体,烦躁的是自己可能当了冤大头还不知道:他上次一走一个多月,谁知道这孩子是哪个王八蛋的。好容易打完了,肖然横抱起韩灵要往外走,那个女医生站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造孽啊,“是个双胞胎。”肖然脑袋嗡的一声,低头看见韩灵双眼流泪,有气无力地问他:“现在你满意了?”

  韩妈妈在深圳住了一个月,去了世界之窗、锦绣中华、大小梅沙,肖然也竭力尽孝,抛下公司的事,带着丈母娘到处游览,香港回归之夜还带他们去沙头角看了焰火。说起韩灵小时候的故事,三个人都笑。笑完了咂咂嘴,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临走前,韩妈妈郑重嘱托:“肖然,你现在有钱了,可不能学坏啊,韩灵没有爸,我脾气也不好,她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你可不能欺负她。”肖然满口答应,说妈你就放心吧,我们感情好得很。说完抬起头,看见韩灵正在内视镜中冷冷地看着他。

  韩灵幸福地打了两次胎,从此没了生育能力。这一点,她妈到死都不知道。

  韩妈妈死前的几个小时很清醒,摸着韩灵的头发,说你也别挑了,找个人嫁了吧,生个孩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韩灵抓过她妈的手,脸上泪如雨下,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时肖然正在澳门葡京酒店赌钱,不到一个小时输了70多万,输得他心烦意乱,走到回廊上闷闷不乐地抽烟,眼前灯光闪烁,耳边笙歌悠扬,在一群金发碧眼的美女中间,肖然心中一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低下头,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那时刘元正在筹备婚事,他的新娘翻出一张照片,不怀好意地问他:“这女的是谁?是不是你的老情人?”刘元接过照片,看见11年前的韩灵慢慢转过身,俏生生地站在花丛中,对着他微微一笑。刘元放下照片,轻轻把新娘搂进怀里,说别瞎猜,“她只是我的一个同学。”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3:20
1997年是刘元事业最兴旺的一年,他们公司在马来西亚新建了一个生产基地,把他抽调过去干了三个月,刘元受命于危难之中,鞠躬尽瘁,奋勇向前,三个月里招聘了400多名员工,建立了全套的管理制度,还抓了一个贼。日本运来的生产设备有巨大的事故隐患,试生产不到两小时,接口电缆就烤焦了,嗞嗞地直冒火星,刘元没跟当地的皇军商量,果断地拉了电闸,连夜向日本总部汇报,要求立刻派工程师进厂检修。事后刘元自己都有点后怕:如果他再多耽搁半分钟,整套设备就要报废,那可是几百万美元啊。回国后,排行第二的日本老
板专程到深圳来看他,说我正在考虑如何奖励你,旁边的中国区总裁一个劲地对他眨眼,刘元笑笑不理,对老板鞠了个躬,说身为公司的一员,这都是应该做的,我不要任何奖励。  此老板经常跟日本皇太子打球,跟掌管金融财政的大藏省有很极深的渊源,他女朋友在中国期间一直带着一副大墨镜,打死都不肯摘,原来此人是个万人景仰的大明星。刘元觐见时没想到这个相貌猥琐的老家伙有这么大的来头,应对之处颇有失礼,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越是不要,得到的就越多,所谓“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刘元没读过《孙子兵法》,这招却也暗合了兵法的道理,叫作“要而示之以不要”。

  一个月后,公司在上梅林为他买了一套80多平米的房子,没有按揭,一次性付清,花了将近60万。搬家那天可谓是三喜临门,升官、置业,性病也治好了,洗澡时刘元搓着自己的身体长叹,想我现在比99%的中国人都过得好,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刘元至今也不知道是谁把性病传给他的,他那段时间找了不下20个姑娘,想起来每一个都颇为可疑。到1996年,嫖客刘元对他的皮肉生涯已渐生厌倦,这事费钱劳力又伤身,严重不符合经济原则。当热情一泻如注,无边的空虚潮涌而来,四壁冰冷,灯光黯淡,多年前那张年轻而纯洁的脸就会沿时光飘飘而来,在身边忽远忽近地问:这是你吗,刘元,这是你吗?

  此种孤独不可言说

  亲爱的

  执此冰冷之手

  让我们一起孤立无援

  ……

  这是校园诗人刘元一生中惟一发表过的诗,写于1989年秋天,名字叫《雨水飘落》。14年后,他在阳光酒店二楼的餐厅里对我说:其实没有哪只手可以握一辈子,是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凄然一笑,说你不要把我写一个好人,你写肖然吧,“他已经死了。”

  他那时刚刚离了婚。

  刘元从马来西亚回国的时候,肖然正在发动他的第一次夏季攻势,“伊能净”在中央一套日夜不停地轰炸,各地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个人都在加班,周振兴连续面试了17个小时,招了27名销售员,每人发一万块钱,日夜兼程奔赴全国各地。那时候君达公司还没有自己的工厂,肖然找陆锡明谈了三天,总算暂时解决了生产问题,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他以成本价的双倍收购安尔雅生产的香皂,每次发货再多付总价10%的运费,光这两项,陆锡明一年就可以赚几百万。

  所谓生意,其实就这么简单。到6月30号截止,伊能净共销售回款2400万,除去300万生产运输成本,540万的广告,200多万的其他费用,还有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工资和税款,肖然至少赚了1000万。周振兴说,老板,你该考虑两件事了:第一,建个工厂,不解决生产问题,我们就永远受制于陆锡明;第二,买辆车吧,你是千万富翁了,再坐出租车就太不像话了。

  肖然的第一辆奔驰是老款的SEL560,车开到家的时候,他和韩灵都很兴奋,这可是奔驰啊,两年之前,两个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肖然刚领牌,不敢开快,以每小时六公里的速度开到南海酒店,花700多吃了顿烛光晚餐,然后一直兜风到上海宾馆,韩灵看了一路,笑了一路,笑得肖然柔情发作,探过身去在她脸上梆地亲了一下,韩灵幸福得差点昏死过去。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3:48
 那是他们的蜜月。肖然一生中惟一的、最后的蜜月。  1997年8月20日,韩妈妈离开深圳的第九天。周振兴在新落成的君达工厂调试设备,陆可儿在宝安跟两家供应商谈判,谈价格像吵架一样,老板娘韩灵给陆锡明送去了最后一张支票,74万元,刚回到办公室,肖然就通知她:你被开除了,所有人都诧异地抬起头,韩灵一时反应不过来,像傻了一样望着他,只见肖然满脸通红,低声怒斥:“你回家吧,你这个没用
的东西!”

  肖然跟安尔雅合作期间一直很憋气,陆锡明在两个月里把原材料的报价提高了60%,还多次向经销商直接发货,根据周振兴的估计,这至少让君达公司损失了三四百万。肖然暗示过、恳求过、警告过,最后不惜以砍头相威胁,陆锡明丝毫不为所动,笑嘻嘻地回应他:“狗吃了屎还得谢谢主人呢,肖老板,你忘了当初是靠谁起家的了?要知恩图报嘛。”肖老板怒极,四环素牙咬碎,一脚踢翻椅子摔门而去,心中恨不能生撕了他。

  韩灵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上脸上汗水直流,肖然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也有点不忍,但一想起陆锡明那张可恶的狗脸,立刻又暴怒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付款之前要跟老周通一下气,你,你,”他忽然找不到词了,“你**的!”

  韩灵她妈刚走九天。九天前,她一脸慈爱地对肖然说,韩灵受了不少委屈,你可不能欺负她。肖然微笑:“妈,你放心吧,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会好好对她的。”

  韩灵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低着头静静地做事,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她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来,眼圈已经开始发红。办公室不是吵架的地方,韩灵强忍悲愤,一声不发地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肖然几次想叫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叫出来。韩灵下了楼,走进喧嚣杂乱的蓝园公寓,一对情侣偎依着从旁边走过,她看着看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慢慢地流了下来。

  那时刘元刚演讲完,拍拍手走下台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仰慕地看着他,说你讲得真好,咱们交换一下名片吧。刘元双手接过名片,嘴里念道:“赵捷?”赵捷含笑点头,刘元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感觉心轻轻跳动,脑袋里微微有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1989年的迎新会场,那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午后。

  那年他20岁,穿25块钱的牛仔裤,9块钱的T恤衫。在宏观经济学的课堂上,他提笔写下一首情诗,名字叫《雨水飘落》。

  亲爱的,执此冰冷之手,让我们一起孤立无援。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4:42
黄昏时陈启明喜欢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夕阳西下,夜鸟盘旋,校园里漂浮着一层玫瑰色的雾气。电影要开场了,情侣们手拉手走进礼堂,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又抱又啃;舞厅里音乐响起来了,女寝楼下站满了衣冠楚楚的男士,有的焦燥不安,有的故作潇洒,年轻的心中激情飞扬。温馨而朦胧的夜色里,爱情就像环绕周遭的空气,无处不在,随时可能发生。而陈启明却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眼前人影舞动,草长花开,指缝里烟头一明一灭地闪着,像天空最远处的星光。坐得够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路灯柔和地照
下来,他脸上表情幸福而又迷惘。  你挺勇敢的。孙玉梅走进204,打量了一下脏乎乎的四壁,一脸温柔地对陈启明说。

  陈启明不好意思了,扯过一件脏衣服擦了擦凳子,结结巴巴地说:“孙玉梅,你坐你坐你请坐。”嘴像漏了一样。邓辉憋不住,趴在上铺嗤地笑了一声,笑得陈启明满脸通红,像被谁扇了一耳光。

  孙玉梅笑吟吟地看着他,陈启明手足无措,脑袋像被泥巴糊住了,一句话也想不出来。过了半天,孙玉梅站起来,说我住316,你有空来找我玩儿吧,都是河北老乡,咱们可连话都没说过呢。

  那是1989年,陈启明一生中惟一的英雄年代。七年之后,他像个童男子一样扭扭怩怩地问:“我当初要是勇敢一点,你会怎么样?”孙玉梅舔了舔娇艳欲滴的双唇,不屑地斜着眼看他,陈启明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就是问问。孙玉梅笑了,用腿碰碰他的膝盖,落落大方地建议:“启明,我们上床吧。”

  陈启明立时傻了,像根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心中雷声滚滚轰响。

  那时黄振宗快一岁了,爬得飞快,一见到他妈就咩咩地叫,像只没毛的小羊羔。黄芸芸逗他:“说,你是妈咪的小狗狗”,小狗狗跟着学:“狗——狗——”黄芸芸乐不可支,操一口蹩脚的洋泾浜国语继续教育:“说爸爸,爸爸是个大学生!”小狗狗不学了,四手四脚地爬开,黄芸芸颠颠地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小狗狗舞动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抓得她头如鸡窝。

  你如果不高兴,就让他跟你姓吧,黄芸芸说。

  陈启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呼地把儿子举到头顶,黄振宗五肢抖动,在空中哈哈大笑。陈启明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小鸡鸡,说给爸爸香一个,黄振宗乖巧地嘟起嘴,在他脸上“奔儿”亲了一下,陈启明笑了,踮起脚,像跳芭蕾一样转了个圈,看见黄芸芸斜靠在门上,说你玩女人我不管,但别忘了,她笨拙地笑了一下,“咱们有个儿子。”

  黄振宗周岁那天,黄村长仁发在华海大酒楼摆了四十多桌,黄芸芸的姐姐姐夫、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红包收了满满一箩筐。酒过三巡菜到王八,黄仁发抱着孙子举行抓周仪式,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只见黄振宗双管齐下,左手捉住一张百元大钞,右手抄起一朵塑料花,在他爷爷怀里又跳又蹦,笑得嘎吱有声。黄仁发乐得脸上老皮脱落,陈启明在台下笑得也是双眼一线,想这小子是个人才,又好钱又好色,不愧我的种。正美着呢,裤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一座的目光都注视着他。陈启明走到门口喂了两声,没有回音,正想挂机,听见孙玉梅像叹息一样问他:“你在哪里?我想你。”这时满堂彩声,人人开怀大笑,陈启明回过头来,看见黄芸芸正半笑不笑地望着他,小眼睛里光芒闪烁,似有深意。陈启明挂上电话,默默地往回走,笑声更响了,包间里声浪震天,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陈启明忽然悄无声息地抖了一下。

  我爱你,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孙玉梅摸摸他的脸,清亮的月光下,她像天使一样美丽。陈启明闭上眼,听见她怜惜地说,“孩子”,她说,“可怜的孩子,别难过了,这是我们的命啊。”

  那是1997年6月,小梅沙。月亮滑进云层,海面上波光闪烁。一片静谧之中,陈启明忽然翻身而起,一把将孙玉梅搂过来,像老虎一样在她脸上又咬又啃。啃着啃着,月亮出来了,孙玉梅睁开眼,看见一滴眼泪正慢慢地从陈启明脸上滑落下来。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5:14
 那夜月光如水,远处的深圳沉沉入睡,这是小梅沙,离深圳还有二十公里。  从1996年到1997年底,陈启明在孙玉梅身上花了不下50万。孙玉梅说裙子旧了,他一次就给她买了四条新的;孙玉梅说你这手表真漂亮,他二话不说就去东方名表买了块劳力士,24000块;孙玉梅说服装生意挺来钱的,他第二天就到女人世界买了两节柜台,16万多。1998年6月23日,孙玉梅大义凛然地质问:“陈启明,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一分
钱?”陈启明立时傻了,像根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心中雷声轰响。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深深地低下头,说没错,你从来没跟我要过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犯贱”。

  那时肖然正在华南卫视参加广告竞标,八点档组合套餐标价350万,肖然举了两次牌还是没能拿下,周振兴说算了吧,都600万了,有这个钱我们还不如上中央一套呢,肖然悻悻缩手,喝了一口水,扭头看见了卫媛。

  卫媛那年22岁。她站在一排摄影记者中间,像梅花鹿一样骄傲地昂着头,脖子上一条红宝石项链格外抢眼,一个月后,肖然陪她逛香港周大福珠宝店,看见那款项链就挂在橱窗里,标价17万港币。

  迎着肖然的目光,卫媛轻快地眨了眨眼,肖然笑了,卫媛也笑了,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她脸上的笑容像暗夜乍放的鲜花,美丽、娇艳、如此迷人。

  那时韩灵正在家里翻看照片,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屋里空旷而孤清。韩灵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几年前的那个自己在不同场景里频频挥手,频频微笑,目光中幸福满溢。还有肖然,在校门口、在花丛中、在海边山上,搂着抱着依偎着,每个表情都那么温柔,那么甜蜜。有一张是她和肖然的合影:肖然横抱着她坐在石凳上,笑得两眼弯弯,她的头仰着,嘴巴半开半闭,好像正在说着什么。韩灵看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抬头看看空旷而孤清的家,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声音。

  你知道吗,肖然贴着她的耳朵说,“抱着你,就像抱着自己的小女儿。”

  那时黄振宗会走路了,黄芸芸笑嘻嘻地跟他商量:“小猫猫,你跟爸爸姓,叫陈振宗好不好?”小猫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她。黄芸芸牵起他胖乎乎的小手,在客厅中央慢慢走步。电话响了,黄芸芸过去接听,小猫一个人蹒跚了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黄芸芸急了,扔下电话就往回跑,还没跑到身边,黄振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黄昏了。夕阳西下,夜鸟盘旋,在多年之前的校园里,陈启明正孤独地坐着,表情忧郁,眼神迷茫,守望他今生的爱情。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5:39
204室六个人,老大张俊锋来自甘肃武威,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洗澡,袜子脱下来可以做蚊香;刘元睡他下铺,四年里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居然长了个鼻子;肖然和范越睡门边那张床,大一那年他俩经常在一起踢球,12年后,后卫肖然富若帝王,前锋范越下岗后开了间小吃店,有一天消防大检查,要封店,他抡起马勺打倒了两个,要跑没跑掉,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被打了个半死,然后判了三年;陈启明和邓辉在另一张床上,有一天熄灯后,邓辉穿着裤衩跳到屋子中央,说哥哥们,开会了,我们来谈理想吧。
  十五年后,他们回忆起那个冬夜,谁都记不起肖然说过什么。刘元说他要当官吧,好像最低也要当个部长;陈启明说不对,我记得他说要当老师,栽得桃李满天下;争了半天没争明白,最后拨通了邓辉的手机,邓辉在电话里言之凿凿:“他那时就想当亿万富翁!你们忘了?他还说要跟比尔盖茨掰手腕!”陈启明对着电话骂了一句,说王八蛋,你胡扯什么,那可是1987年,还没有比尔盖茨呢。说完他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了半天,刘元的脸慢慢白了,眼眶乌青,瞳孔放大,幽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像是有个人在他背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十五年了,那个死者的理想,已经无人记得。

  陆可儿放在人群中也算美女,但一跟卫媛站在一起就成了孔雀身边的老母鸡,脸不如,腰不如,毫无光彩,为此她隐隐约约地有点恨她。卫媛身高一米六九,前凸后撅,引人鼻血,脸蛋长得也漂亮,每次在电视上看见华南卫视那位著名的美女,她就报以冷冷地一声嗤,说她其实一点都不漂亮,如果不是跟某某人上过床,她哪会有今天?肖然逗她,说你是吃醋吧,你是不是也想跟某人上床,结果人家没理你?卫媛不生气,还有点骄傲,说我只让他看了看,就当上了主持人。

  肖然一下子厌恶起来,光着屁股走到窗前,眼珠子几乎能把玻璃瞪破,就在这时接到了陆可儿的电话。

  陆可儿嘻嘻地笑,说老板,你是不是正在温柔乡里啊。

  98年的肖然还没请保镖,也没有那么大的威严,尤其在周振兴和陆可儿面前,根本摆不起架子来。他笑了笑,说不要胡说,什么事?说吧。

  陆可儿笑个不停,说我跟华南卫视的胡振华聊了一个下午,他说你的主持人女友是个烂人,人尽可夫啊,老板,你小心身上长大疮。

  肖然警惕地看了一眼床上那堆白花花的肉,冷冷地回应:“你深更半夜打电话就为说这个?”陆可儿咯咯一笑,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听起来格外遥远,说当然不是,你来医院看看吧,“你老婆出事了。”每年麦收和春节之前,都是深圳的刑案高发期,这个城市70%以上都是暂住人口,民工们汗流浃背地干一年,赚的那点钱还不够肖然吃一顿饭的,如果遇上黑心老板,干完了活不发钱,门一锁跳墙而去,连根毛都找不到,那就真成了杨白劳,想回家都回不去。既然这城市背弃了我,那就在告别前将它洗劫一空。所以每年这两个时候都会发生一些特别恶劣的案件,黑暗的角落里总有人逡巡而动,逮着机会就下死手,抢了东西再捅上几刀,让那些高贵的鲜血流出来,涂满这城市每个肮脏而黑暗的角落。

  肖然赶到医院的时候,韩灵正躺在床上哆嗦,陆可儿和周振兴都在,看见肖然进来,他俩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韩灵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块凉粉一样抖了一会儿,一头扎进肖然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韩灵算是幸运的,胳膊划了个血口子,脖子上有块淤青,此外没有别的问题。但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个后遗症: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蜷缩在床上,听见风吹窗帘都会哆嗦。直到肖然死后,这毛病才不治而愈。那天她从西丽湖墓园回来,绕着四海公园走了很久,夜很黑,天上星光明灭,走到当年出事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她曾经的家,那里依然灯火辉煌,向前看看肖然生前的豪华别墅,那里已经空无一人。韩灵站了一会儿,终于哭了,漆黑的夜里她泪如雨下,想起肖然四年前说过的话:别怕,没事了,我在这儿呢,他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我还疼你,不要怕,不要怕……”他是真心的,韩灵说。我抬头看看她,她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我从来没恨过他……他给我留了一千万,不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不能这么写,你不知道,”她眼圈突然红了,转过身去擤了一下鼻子,过了足有一分钟,她幽幽地说:“你不知道他温柔的时候有多么好。”我正试着描述这些人的生平,在写作过程中,我时时能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悲怆的东西包围着我,生者和死者都在场,一切都像是偶然,一切又像是预先排演好了,人间种种,不过是这出戏的一个过场。而谁将是最后的谢幕人?肖然死后,再也没有人恨他。陆锡明说他至少帮我赚了两千万,我怎么会恨他?赵伟伦说我只不过判了十年,出来后照样有机会好好做人,他呢?连命都丢了;陈启明说他生前是我的兄弟,死后仍然是;刘元叹口气,念了两句诗:“金樽已空梦未醒,繁花开处血斑斑。”然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问:你懂么?金樽已空梦未醒,繁花开处血斑斑。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9 17:46:25
 2001年底,肖然在粤东一座无名小山上求到这两句诗,当时无人能懂。一个月后,他悄悄立了一份遗嘱,任何人都不知道。那时他正处于事业的巅峰,声名远震,富比王侯,但在心里,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韩灵被抢后得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整夜整夜地失眠,一合上眼就感觉眼前有人,头发一把把地往下掉,就露出干枯的、没有光泽的头皮。有一天肖然很晚才回来,看见她勾着头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一声不发。他说你怎么了,要睡到床上睡去。韩灵没有反应,他上去推了她一下,韩灵像根木头一样应声而倒,肖
然慌了,冲到床头要打急救电话,这时韩灵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说肖然,她双目流泪,说肖然,我要回家。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肖然朦胧入睡的时候,听见韩灵在耳边轻轻地问:“肖然,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肖然一下子睁开眼睛,说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天都要亮了。韩灵叹口气,啪地关了灯,屋里一下子黑了下来,寂静而空虚的黑暗中,韩灵听见波涛翻卷、风过树梢,整个世界充满了窸窸窣窣地声响,她闭上眼,身体用力地蜷缩着,朦朦胧胧中,那只粗大的手又伸了过来,“不要叫!”那只手把她的嘴捂得死死的,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要敢喊,我就一刀捅死你!”韩灵的心急促地跳动,想喊,喊不出声,想挣扎,但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那只手开始猥亵地在她全身上下乱摸,韩灵哭了,就像在多年前那间简陋肮脏的电影院里,她胸口压着巨石,看见梦里的自己浑身冰凉,孤单地哭泣。

  那天送韩灵到医院的是一对情侣,他们宵夜回来,在黑影里亲热了很久,然后依偎着慢慢往回走,走到一个小山包旁,听见上面窸窸窣窣地响,那姑娘有点害怕,紧紧抓着男友的胳膊,小伙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转过身对她说,走,上去看看,那好像是个人。

  韩灵。韩灵趴在一片长草之中,手脚都捆着,嘴里塞着一大团芭蕉叶,正一点点地往山下挪动。那姑娘尖叫一声,一步蹿到男友身后,死死地搂着他的腰。小伙子壮起胆子,伸手把那团树叶揪了出来,韩灵下巴拄地,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说:“救……救命啊。”救命啊,卫媛笑嘻嘻地说,你要吃了我啊?肖然不理她,一把将她扔到床上,三下两下脱了衣服,凶猛地扑了上去。

  月亮出来了,光华如水,清辉洒遍,人间像洗过的一样,清新洁净,处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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