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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 作者:李歆(完)

发布者: mayflora | 发布时间: 2008-4-18 19:10| 查看数: 27804| 评论数: 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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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1 09:50:41
第二十一章(1)

  崇德元年十一月十九,皇太极在笃恭殿召集诸贝勒大臣,以朝鲜“败盟逆命”为由,宣布将统军亲征朝鲜。

  二十五日冬至,又率诸王贝勒、贝子及文武大臣出德盛门,赴天坛祀天、祭太庙,并告征朝鲜之由。

  十二月初一,皇太极下旨命济尔哈朗留守京都,巩固后方;阿济格驻牛庄,备边防敌;阿巴泰驻海城,收集边民。是日,外籓蒙古诸王贝勒率兵会于盛京,全军整装待发。

  翌日皇太极率领十二万大军,往征朝鲜,代善、多尔衮、多铎、岳讬、豪格、杜度等人随征。

  出征前,皇太极原让我大大方方的穿着礼服随他入堂子行祭拜大礼,我未肯应允,仍是换了男装,扮作小卒亲兵跟随左右。

  堂子祭天完后,亲眼目睹他勒令竖起八旗旗纛,大军浩浩荡荡出城,踏上征朝之路。不多时行至沙河堡东冈,皇太极下旨命多尔衮、豪格等人率领左翼兵,从宽甸入长山口,以牵制朝鲜东北诸道的兵力。

  初三,命马福塔、劳萨等人率领三百精锐,伪作商人,日夜兼程潜往朝鲜都城,随后又指派多铎、硕托、尼堪等率领护军千人,尾随马福塔等人之后以作支援。

  到得初九,皇太极担心马福塔、多铎等率领的先头部队兵力太少,于是又命岳托、杨古利等率三千人马,速往增援。大军距镇江城三十里安营后,皇太极勒令杜度、孔有德等护辎重居后。

  初十起大军开始陆陆续续的横渡鸭绿江。

  这日早起时我感觉脑袋有些发沉,下地走了两步,刹那间一阵天摇地动般的头晕目眩吞噬了我,我急忙退回床沿,闭眼静坐了两分钟后,睁开再看时发觉一切重又恢复正常。

  思忖着也许是水土不服或者连日行军赶路太疲造成了身体不适,我先还没在意,可接下来两日晨起,均有晕眩之感,症状时轻时重。我没敢声张,生怕说出来,在这紧要关头分了皇太极的心,更怕他一道圣旨勒令我返回盛京。

  十二月十二,大军抵至郭山城,定州游击来援,不敌而自刎身亡,郭山城投降。

  十三日,大军至定州,定州亦降。大军因而驻营定州,皇太极命杜度、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率精骑,往攻皮岛、云从岛、大花岛、铁山一带,以阻止和切断明军对朝鲜的援助。

  十四日晨,得讯朝鲜国王李倧派人把宗室嫔宫送往江华岛躲避。大清军队一过延曙驿,皇太极当即勒令马福塔率数百铁骑进逼弘济院,拦截汉城通往江华岛的必经之路。午后,李倧果然带领大臣出汉城南门,逃往江华岛,见有清兵拦截,无奈之下只得重新退回城内。

  十五日清军至安州,以书谕朝鲜守臣投降。

  为抢夺先机,除先头部队打响前战外,大军亦是日以继夜的行军赶路,马不停蹄。我原是骑马相伴皇太极身侧,这日忽觉小腹坠胀,骑马时竟是一点力也使不出来,皇太极觉察我面色有异,便安排我弃马坐车。

  我本是不愿,可是下午起竟淅淅沥沥的来了月事,虽然量不是很多,却大大妨碍了我的行动,甚是不便。

  这次月事其实原本早该来了,谁知却因生活无规律拖后了几近一月,这种事情在我原是常事,不足为奇,可每回月事延后造成的后果,是行经时流量过多,令我难受得死去活来。

  我不由哀号一声,果然天不助我,好事多磨。先前为了来朝鲜随征,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磨了多少嘴皮。好容易跟来了,偏又在这节骨眼上遇见这种倒霉事。

  如果我和皇太极挑明情由,一种情况是他为了我放缓行军节奏,另一种情况是他丢下我殿后——如今军情似火,我不信他会选择第一种方式,我若有难处,他必然会先放我留守,最后只可能和杜度他们的辎重部队一起前行。

  才不要被丢下呢!要不然我之前所做的努力不都是前功尽弃了么?

  也许老天爷还真把我的唠叨听进去了,这次行经量出奇的少,约莫过了三天便停止了。我大喜若狂,十九日多铎等人进逼朝鲜国都,李倧率众逃往距离汉城东三十里的南汉山城,多铎等人上前围剿,却只打散了各道援兵,未曾拦截住李倧一行。

  “南汉山城,城墙坚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皇太极身披甲胄,在铺开的大张朝鲜地图上指点江山,盛气凌人,“全城守军约有一万三千八百余人,分堞守城……”一旁将士伫立,不时附议,王帐内气氛紧张。在这种低气压的风暴面前,我却懒洋洋的浑身提不起劲来,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心不在焉,甚至大白天的还老打瞌睡。

  窝在炭火旁,我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袄子,犯困的频频打着哈欠。帐内的温度并不低,我却仍觉着阵阵发冷,那种彻骨的寒意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似的,寒碜碜的让人受不了。

  “悠然……”迷糊中抬眼瞧见皇太极慢慢蹲下身子,眼里有丝担忧,“你最近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原来议会已散。

  我摇头:“哪有,我只是睡眠不大够……”见他同样也是一脸难掩的疲惫,不由笑道,“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样。”“悠然!”他握住我的手,细细的在他脸上摩挲,胡茬扎痛我的手,我默默承受,未曾将手抽离。“等这仗一打完,我便带你去游山玩水……只咱们两人……”我酸涩的笑了下。

  只两个人,怎么可能?

  如今他贵为一国之君,稍加行动身后便得有长串的仪仗队如影随形,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受人瞩目,想要再像从前般重拾二人世界的乐趣,那已是绝无可能之事!

  明知他这是哄我,亦是在哄自己,我却不忍戳破这个美丽的谎言,于是笑着点头,哑声:“好。等你空了,咱们一起去长白山……”我将头搁在他的肩上,难以抵挡睡意的阵阵侵袭,嘴里却犹在低喃,“一起去……”“嗯,一起去。”他轻声允诺,“我还要带你去北京,去看紫禁城……”

  十二月廿七,大军抵达临津江,这几日气候回暖,河面冰层溶解,大军被阻隔在了江岸这头。

  皇太极满心愤怒,我只得稍加安慰。

  说实在的,这几日我的体质似乎越来越差,晨起时经常会感到恶心反胃。军中食物本就粗糙,不易下咽,这么一来我更加没了胃口,时常一天下来仅靠喝水聊以度日。

  身体在一天天的变弱,我早有所觉,只是强撑着不肯开口有丝毫的抱怨。

  皇太极已是十分烦扰忙碌,这当口我无法帮上他的忙,那就更不能给他添乱。

  这日下午突降暴雨,气温陡然降了十多度,我冻得瑟瑟发抖,骑在马上只觉得不可抑制的全身颤抖。

  江水终于冰结,牢牢冻住,大军顺利渡河。两天后皇太极率领大军到达南汉山城,在西门外驻营。

  朝鲜国王李倧被困于南汉山城之中,数次向外求援,援军俱被清军击溃。崇德元年的岁末便在这样紧张而有凄冷惨淡的对峙中悄然滑过,新年初一始,皇太极率众登上望月峰,环视南汉山城的布防形势后,决定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胁迫李倧献城投降。

  大军将南汉山城团团围住,正月初二,朝鲜全罗道沈总兵率兵前来解围,被岳托率兵击退。皇太极随即遣英俄尔岱、马福塔往南汉山城,以清帝的名义致书朝鲜国王,指责其“败盟逆命”。可初三得复,李倧竟是将书函驳回。

  正月初四,清军渡汉江,扎营于江浒。

  初七这日,朝鲜全罗道沈总兵、忠清道李总兵合并来袭,试图从重重围困中救出李倧等人。

  战况进行的非常激烈,皇太极一早便亲临第一线指挥坐镇去了,八旗将士除了调拨到前线打仗的,余下的皆是原地待命。

  早起我便没吃任何东西,甚至连水也没能喝进去一口,只是不停的干呕。冬日气温寒冷,我明明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却仍是冻得瑟瑟发抖,就我目前这种状态,别说上阵厮杀,就连提刀的力气也未必能使出三分来。

  这次援兵甚是狡猾,竟是分出少许兵力,绕道清军后营放火滋事。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打乱清军的部署和节奏,以期援兵能顺利进入南汉山城救驾。

  随着火点的不断增加,留守的将士疲于灭火,更有一大部分的兵力被抽去看守粮草。我身上穿戴得颇为厚实,只外头套了身正黄旗小卒的甲胄,乍一看上去体型便和其他人没多大明显区别。别说那些个不知情的将士,就连亲信随从,一旦走散了,在这铺天盖地的兵卒中想要认出我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提着长刀,我努力的迫使自己混沌的意识尽量保持清醒,然而收效似乎不是很大。这个身体像是突然之间不受我的控制,时常会离奇的出现一些状况。

  这样的情景让我莫名的感到害怕。

  我怕……这是我身体在这个时空出现排斥现象!我怕这个时空容不下我的存在!

  我最怕……从此失去皇太极!再次回到那个虽然熟悉却没有他存在的世界中去!

  “宸妃娘娘!”跨下的坐骑突然刹住脚,我身子猛地一晃,险些从马鞍上一头栽下地去。

  身前有只大手牢牢的拽住了我的辔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却不失健硕精干的脸孔,我迷惘眨了眨眼。

  “宸妃娘娘!前头是山崖……”全身乏力,我痛苦的伏在马背上,呻吟:“多谢。”杨古利目光炯炯的瞥了我一眼,我的身份对于八旗高层将领而言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带同后妃随征之举,毕竟还是得不到他们由衷的认可。私底下,他们必然认定皇太极此举荒唐。

  杨古利脸上毫无遮拦的露出轻视的神气,我不由气恼起来——我若是没病,自然也能上阵杀敌,未必就比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兵逊色。

  “微臣差人护送娘娘回营吧。”他左右环顾,“这会子火势已经减了……”“呕!”我捂嘴干呕,难受的伏在马背上。

  杨古利打量着我,颇为无奈的摇头。

  咻地声,一枝利箭插着我的头顶飞过,若非我恰好俯身干呕,指不定这箭已将我的咽喉射个对穿。

  我条件反射的去摸随身佩刀,紧张之余手指竟是微微发颤。杨古利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将,面对箭如飞蝗般的突袭,兀自镇定自若的指挥得当。

  “咴——”我胯下的马匹身中一箭,箭翎微颤,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滴滴嗒嗒的往下淌。

  我眼前一晕,鼻端间嗅着那腥膻的血味,只觉得气血翻腾,一时左手把持不住缰绳,竟被发狂的马驹狠狠撂下马来。

  杨古利在我坠地前及时拉了我一把,这才使我摔得没预想的那么狼狈。

  “谢谢……”转眼间,身后的马匹接连挨了七八枝竹箭,在悲鸣惨嘶中轰然到底,浑身抽搐的闭目待死。

  我心有余悸,又惊又怕,若非侥幸,此刻被射成蜂窝状,倒地不起的只怕就该是我,而非是一匹马!

  “快走!”杨古利抄起我的胳膊,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替我挡开迎面射来的乱箭。他所率领的士兵将挡在前面,井然有序的摆开阵势,与敌对峙。

  “娘娘!请上马!”杨古利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他让出自己的坐骑,硬托着我往马鞍上爬。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我心有所动,才欲低头唤他一同上马,杨古利已不耐的叫道:“快走!”反手拿刀背用力砸在马臀后。

  我被动的纵马疾驰两步,忍不住担心的回头瞧他。

  只见一片乱石之间,大清与朝鲜的士兵已混作一团,厮杀得难解难分。年过六旬的杨古利手持长刀,徒步杀敌,英勇不减当年……

  杨古利……舒穆禄杨古利……

  脑海里离奇的浮现出三十年前那段尘封许久的记忆。

  乌竭岩之战!那个奋勇杀退乌拉敌兵的杨古利!那个把马让给我逃命的杨古利!那个一刀砍下乌拉大将首级的杨古利……

  眼角模糊的瞥到一抹鬼祟的身影,我心头狂跳,凄厉的脱口尖叫:“小心——”“砰——”伴随着我的喊叫声,杨古利徐徐转过身来,黄色的铠甲被鲜血染红,他的胸口犹如绽开一朵无比诡异娇艳的红花。

  藏身岩石后的朝鲜小兵见偷袭得逞,高举着手里的鸟铳兴奋的大喊:“我射中他了!我射中他了!正黄旗的……是大清皇帝!我射中大清皇帝了……”杨古利满脸错愕与不甘,我神魂俱飞,从马上狼狈的翻下,踉踉跄跄的奔向他。

  杨古利……

  “……杨古利,你打仗很厉害吧……”双臂微张,寒风将他花白的发丝吹乱,在我距离他还有一丈远时,这个身经百战,顽强如铁的汉子嘴里狂喷出一口血雾,仰面倒下。

  正黄旗的士兵及时冲上去抱住了他。

  满脸血污,他的眼瞪得大大的,僵硬的五指仍是将手中的钢刀扣得极紧。

  “……格格,请上马……”“……杨古利,你打仗很厉害吧?”“……还行……”“……我乃建州舒穆禄杨古利是也……”杨古利……

  眼前猛地一黑,我险险摔倒在他身上,一时血气上涌,只觉得刹那间胸腔中迸发出难言的悲愤与凄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失去理智的从他手里掰下那柄钢刀,发疯般的冲了出去。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脑袋嗡嗡直响,仿佛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在怒吼,胸臆难舒,我需要发泄!

  需要……泄恨!

  “住手!”有人在我耳边厉吼一声,掌心骤然作痛,钢刀被人硬生生的夺走。

  我怅然若失,模糊间一张帅气的脸孔跳入眼帘,紧张而又担忧的抱紧了我:“阿步!不要这样……不要怕,有我在,没事的……你不要怕……”“哥,你疯啦?”多铎压抑着嗓子,焦急的喊,“那么多人在看,她是皇上的女人……是关雎宫宸妃,不是你能碰得的……”“滚开!”多尔衮怒喝一声,“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清楚,这点分寸不用你老来提醒我!”“哥!你真的疯了!难道打下长山,不分昼夜的提前赶到这里,就只为了这个女人……”眩晕,意识在困顿中渐渐迷失。

  皇太极,杨古利死了!

  我好怕!好怕……

  你在哪儿?快来救我,求你回来,不要离开我……

  我需要你,皇太极……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1 09:51:46
第二十一章(2)

  眼皮涩得黏在一块儿,我睡意正浓,不愿睁眼。一阵轻微的晃动却是执著的要把我摇醒:“悠然……醒醒……”“嗯……”我呻吟一声,翻身缓缓睁开眼来。

  皇太极一脸焦急的看着我,眼中有喜有忧,四目相对,他大大的松了口气,颤巍巍的抱住了我:“吓死我了。”我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白天杨古利的惨死,不禁心有悱恻,感伤至深,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皇上吉祥!”一名年约四十、满面疲倦之色的男人被多尔衮生拉硬拽的拖进了王帐。

  我见他服装特异,赫然穿着朝鲜服饰,肩上战战兢兢的背负了一只大木箱子。

  皇太极不悦的蹙起了眉头。

  “这家伙在宽甸一带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我因见他医术不赖,难得又会讲咱们满语,便收在军中暂充医官……”皇太极摆手,他显然对朝鲜大夫的感观印象不是很好。

  我虚弱的笑了下,出声打圆场:“你叫什么名字?”朝鲜男子颤了下,抖抖簌簌的回答:“回……回……”一时吃不准我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磕头道,“小的名叫韩应奎。”我点点头,皇太极在一旁冷言插嘴道:“你满语讲的不错。”“是……是。勉强……”冷汗滴滴嗒嗒的挂在他额头。

  皇太极阴郁着脸色,挥手示意他上前诊脉,韩应奎战战兢兢的跪爬至榻前,我见他实在抖的厉害,于心不忍,转头向皇太极道:“咱们军中的医官何在?”皇太极不答,多尔衮在一旁小声解释:“军中的医官如今都派出去了……”我瞧他眼神闪烁,先还不明所以,回首又见皇太极冷漠淡然,顿时恍然醒悟。

  是了。这次随军的医官不下十位,若说都不在军营内,那是不大可能,无法前来探病的唯一阻碍便是我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这是个瞒下不瞒上的机密,若是请了医官来瞧病,难免有泄露的可能,若是因此阵前动摇军心,旁的暂且不说,只怕于皇太极的君王颜面已是有害无益。

  心下了然。

  这个韩应奎……在替我应诊之后,只怕会被灭口!

  杀一个军医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但是杀一个朝鲜人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心恻然,韩应奎颤颤的伸出手指,搭在我右手腕侧。

  “咝?”他倒吸一口冷气,眼睑掀起,诧异的扬眸瞥了我一眼。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莫要惊慌。

  他因发现我是女子,愈发的诚惶诚恐,按在腕上的手指抖个不停。

  “怎么说?”皇太极低沉探询。

  韩应奎倏地缩手,一脸震骇:“请……请夫人换左手……容小的再诊一次……”皇太极面现不耐之色,我将左手递与他,软声安抚:“不急的,先生慢慢诊断就是。”韩应奎却是愈发怕得厉害,面上血色尽退,足足过了三四分钟,他忽然倒退两步,频频磕头道:“皇上饶过小的吧!小的擅长骨科外症,您让小的在军中替将士疗伤接骨,这原非难事……只是这位……这位……千金贵体,小的实在不敢妄加断言……”“到底怎么回事!”多尔衮冲动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咬牙,“你倒是给句整话,若是只会拿言语搪塞,我留你何用?”“九王饶命!九王饶命!”韩应奎吓得痛哭流涕,慌道:“这位夫人原是喜脉……”“什么?!”皇太极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原本镇定自若的冷静面具完全被击溃,惊讶、震撼、狂喜……种种神情在他脸上一一闪过。

  多尔衮的手一松,韩应奎扑通摔倒在地。

  喜脉……怎么可能?

  我惊呆,脑子里糊涂得像是一锅稀烂的粥。自上月行经过后,我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皇太极体贴我,夜里虽仍是同榻而眠,却从未再行夫妻之礼。

  这……这韩应奎突然间告诉我,我怀孕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这简直就是……最最莫名其妙的一笔糊涂帐!

  “喜脉?!”皇太极一个箭步冲上去,也顾不得帝皇尊颜了,直接大手一捞,将韩应奎从地上拽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有喜了……哈哈,朕要做阿玛了……”相对于皇太极的欣喜若狂,多尔衮面色阴暗,我顾不得分心去分析他脸色难看的原因,只是憋着满心的困惑,尴尬的看着皇太极。

  “悠然……”皇太极扑到我跟前,牢牢的抓住我的手,一双漆黑的眸瞳熠熠生辉,好似天上的繁星般耀眼,煞是迷人。那股兴奋深深的震撼我的心灵,即使我心中困惑未解,亦被他的喜悦传染,由衷的展露笑容。

  “我要做阿玛了!我终于要做阿玛了……”“皇上!”我拍着他的臂膀,示意他镇定,“你早已是阿玛了!”他难道忘了豪格、敖汉,还有一大群的子女了么?瞧他此刻的兴奋劲,竟像是第一次听到妻子怀孕似的,也不怕被多尔衮瞧见,日后落个耻笑君王的话柄。

  “恭喜皇上!”多尔衮适时跪下,头压得很低,声音冷静得可怕,明为恭喜,却是都听不出一丝半点的喜悦之情。

  皇太极早已喜出望外,哪里还听得出多尔衮的异样,只是眉开眼笑的望着我:“悠然,谢谢你……谢谢你……我居然不知道你有孕了,这些天尽忙于战事,未曾好好照顾你……”何止他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韩应奎,羞涩的启口:“敢问先生,孕期多久了?”“三……三个月……”三个月?我猛地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饶命!”韩应奎突然颤声低呼,“娘娘……娘娘的脉象有滑胎之相……只恐、只恐胎儿不保……”天旋地转,我几欲晕厥,一双手死死的攥住皇太极的衣袖,只觉四周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娘娘血气不稳,恕小的斗胆,请问……月前娘娘可曾有腰腹坠胀、胎漏下血之状……”“住口!”皇太极厉声冷喝,“这是朕的孩儿!你听明白了,这是大清国的皇嗣!”多尔衮猛地一颤,倏然抬起头来,目光冷峻森沉。

  韩应奎抖若筛糠:“是……小的,不敢……胡言乱语……娘、娘娘玉体……”我虚软的瘫倒,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

  “皇上饶命,小的……惶恐……皇上若是不信……可请、请军中御医容后复诊……”孩子……我的孩子……

  手掌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心如刀绞,泪雨涟涟。

  “别哭……”皇太极忍噎抱住我,面色雪白,一字一顿的说,“朕乃一国之君,受天庇佑!没道理保不住咱们的孩子……朕以天子之名向上天祈誓,愿以帝王之尊换你母子安康……”愿以帝王之尊,换母子安康!

  我彻底崩溃,捂着嘴,呜咽抽啜,泣不成声。

  苍天啊!你既然成全了我与他之间跨越四百年的恩爱缠绵,为何又要这般狠心的百般折磨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

  正月初十,不仅多尔衮与豪格带同左翼军连战大捷,自长山来南汉来会,杜度、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亦运辎重炮车抵达,与大军会师。

  清军实力大增,皇太极命人架起红衣大炮,炮口对准南汉山城内不停轰击,李倧等人被困城内,粮草不济,没奈何派了使者前来递交国王书函。

  信中顽愚之心尽收,屈服的称呼皇太极为“皇帝”,可见李倧亦承认皇太极称帝,只是信中却仍无投降之意。

  我因身子虚弱,受医嘱不得不卧榻休养,为了腹中的胎儿着想,我丝毫不敢妄动,韩应奎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无有不应,只求上苍垂怜,能让我得幸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然而军中生活艰苦,常人难以想像。我的日常起居不可能让侍卫或者韩应奎这些大男人伺候,皇太极又因军务繁忙,即便他忧心我的身体,有心照拂,却也是分身无暇。

  平坦的小腹用手抚摸,已能感觉微微隆起,感觉像是自己胖了,添了个小肚腩。我内心欢喜,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几日,忽闻多尔衮等人奉命率领左翼兵约三万人,大小战船八十余只,往攻江华岛。

  多尔衮果然骁勇,十八日出发,到得二十二日方抵达江华岛渡口,仅隔一天,便有捷报传回,清军已然占领江华岛,俘获朝鲜王妃一人、王子二人、阁臣一人、侍郎一人,以及群臣妻儿家眷等无算。

  皇太极有心提前结束战事,竟是不择手段,狠辣的将这些女眷做为要挟手段,逼迫李倧等人投降。

  李倧与文武百官先还是不信,二十六日,朝鲜使臣洪瑞凤等人出城至清营覆书,皇太极命英俄尔岱拿朝鲜大君的手书示之。洪瑞凤大惊,第二日回城,没隔半日功夫,南汉山城上空隐隐传出一片凄怅的嚎啕声。

  这哭声扰人,特别是到了夜晚,更是清晰可辩,催人心碎肠断。我一夜噩梦,惊惶挣扎间皇太极搂住我在耳边不断细语安慰,我这才全身大汗淋漓的混沌睡去。

  第二日醒来,感觉身下有种湿漉的异样,胆颤心惊的探手一试,指尖上竟是一片黯淡血红。我顿时眼前一黑,牙关紧扣,生生的闭过气去。

  “悠然……悠然……”“娘娘!醒醒……皇上,娘娘若是再这么昏迷不醒,于腹中胎儿有损无益……小的无能,只恐保不住……”迷懵间我猛地一颤,受刺激的挣扎着撑开了眼睑,晕眩无力的呻吟:“求你……保住……我的孩子……”“悠然!”皇太极疯狂大叫,满脸的心痛,“你比孩子更重要……”“不……”我潸然泪下,哽咽,“我要我们的孩子……”我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袖,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从心底油然升起,“我盼了多久……你明知道我苦盼了多久……我要这个孩子!”我伤心欲绝,任性的垂泪望着他,咬唇抽泣,“我要这个孩子……”“好!”他吸气,语音哽咽,悲痛难忍的搂我入怀,“这个孩子咱们要定了!倾其所有,我也会守护住你们……为了你,普天之下没我皇太极办不到的事!”

  就在这一天,朝鲜国王李倧递交降书,称皇太极为皇帝,朝鲜为小邦,自己为臣。

  皇太极敕谕李倧,提出受降条款共计十七条。

  我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军中医疗条件甚差,军医们出门只带了治疗外伤的一些常备草药,像我这种胎气不稳、下血不止的状况,别说韩应奎并非专攻妇科类的大夫,即便他是,也苦无良药保胎。

  我不清楚韩应奎到底和皇太极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两日皇太极面色愈发难看,看着我时常常流露出一种心痛到绝望无力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心底冰凉,生不如死。

  三十日辰时,李倧脱下龙袍,仅着一袭青衣,带领群臣出西门至汉江东岸的三田渡受降坛,献明朝所赐敕印。

  我软绵绵的坐在皇太极身后的软椅之中,全身裹着雪白的貂裘,寒风萧萧下,李倧颤巍巍的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手捧敕印一步步走向受降坛。

  坛为九层阶,皇太极面南而坐,黄伞齐张;兵甲旗纛,森列四周;精兵数万,结阵拥立;张乐鼓吹,四野震撼。

  英俄尔岱在前替朝鲜君臣作前导,先引至坛外,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礼,一会又领至坛下,再行三跪九叩之礼,皇太极在座前冷笑一声:“悠然,你瞧,如今他可还能再狂妄么?”我知他是指登基大典上受辱一事,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不禁唏嘘感慨。使臣的不屈,结果却是换来君王的受辱,只不知这时李倧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在英俄尔岱的引领下,李倧父子缓缓步上台阶,我瞧他神情憔悴苍白,一身青衣被风吹得撩起袍角,越发衬得整个人萧瑟惨淡。

  皇太极命李倧坐于左侧,之后是大清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等,再次是李倧长子。右侧仍是按序坐着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等,其次是李倧次子、三子,再次是蒙古诸王。朝鲜大臣坐于坛上东隅,江华岛被掳之臣坐于坛下西隅。

  少时,坐定举宴,宴间行射艺表演。我坐在皇太极之后,始终感觉左侧有道目光凛冽的锁在我身上,然而每次我抬头探寻时,那道目光却又立即消失不见。

  待到宴罢,皇太极命英俄尔岱赐李倧黑貂袍套,白马雕鞍,又赏给世子、大臣等人貂皮袍套。赏赐完毕,又下旨令朝鲜君臣会见被俘的嫔宫及夫人,一时坛上亲人得见,相对泣哭。

  哭声凄厉,我听得心里又酸又涩,几欲落泪。便在这时,皇太极腾身而起,贴耳关照了英俄尔岱、马福塔两人几句话后,转身大步走向我。

  我抬眼诧异的望着他,他微微一笑,低头拦腰将我抱入怀里:“悠然……我带你回家!”“回家?”“是,回家……和咱们的孩子一起……回家!”

  崇德二年二月初一,皇太极将江华岛所获人畜财币,赏给各旗将领,同时宣告清军主队将先行班师回朝。

  二月初二,大清军队分兵四路,一路携带朝鲜世子夫妇为质,并其僚属,从大路撤退;一路翻逾铁岭,出咸镜道,渡头满江退去;一路由京畿右道山路,至平安道昌城碧潼等地,渡鸭绿江上流撤离;一路由汉江乘船下海,悉取沿海舟楫,以硕托、孔有德、耿仲明等所领,率同朝鲜舟师,携带红衣大炮,攻取皮岛。

  为了尽快返回盛京,皇太极特命多尔衮、杜度率领满、蒙、汉大军,携所俘获在后行慢行,而他与我则在正黄旗侍卫的扈从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轻骑而奔。

  回家……多么仓促的一个抉择!

  这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皇太极把这次出征的原本能获得的收益无奈的放掉了一部分,作为一个向来身先士卒,亲临第一线的皇帝,他在胜利的最后关头很不负责的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了多尔衮——那个他最最疼爱的弟弟,同时也是他最最防备的劲敌!

  为了我,他不得不把这一切全权托给了多尔衮!甚至还狠心撇下攻取皮岛这么重要的战事,义无反顾的撤出朝鲜境内!

  这一切,只为了我……只是为了我!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笑,眼角起了几条淡淡的笑纹,更添一分沧桑与成熟并济。

  我抚着他的眼角,眼圈酸涩:“是我拖累了你……”他定定的看着我,眼里渐渐的多了几分柔情:“你从未拖累我什么,是我亏欠你太多!”“皇太极……”“在。”“求你件事。”“好。”“朝鲜百姓无辜,你只当替咱们的孩子积福,莫让士兵再扰民夺财!”他顿了下,凑过唇,在我额前吻了一下,叹道:“好!我们悠然最是心慈,上天必会庇佑这个孩子。一切杀戮罪名且由我一人担当就是,上天若有罪罚,只降罪我皇太极一人……”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颤道:“别胡说……你我夫妻一体,祸福与共,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当日初四,皇太极即刻在回程路上书下一道圣旨,传谕各路军将领:“嗣后尔等,各值严禁所属满洲、蒙古、汉人士卒,勿得劫掠降民,违者该管章京及骁骑校、小拨什库等,一并治罪。劫掠之人,置之重典,为首者斩以徇。”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1 09:52:24
第二十一章(3)

  二十天!

  从朝鲜长途跋涉回到盛京,居然只用了二十天!

  二月廿一,济尔哈朗率领群臣至城门口迎驾,当他看到皇太极小心翼翼的将我从马车内抱下时,惊讶之情不言可表。

  “即刻宣太医进宫!”谁也不曾想到,皇太极落地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

  济尔哈朗侧目悄悄瞥了我一眼,我嬴弱的对他展颜一笑,他嘴角抽动两下,关切之情油然显现在脸上,眉心微拧,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仍是一笑,只觉得胸口抑郁难舒,最近特别容易伤感,见到什么人或物,都会莫名其妙落泪。忍着鼻腔中的酸楚之意,我忙转过头去,将脸埋在皇太极胸口。

  原本欢腾热闹的迎驾仪式就这么被冷清清的带过场,少时銮驾回宫,不等皇后率众妃来迎,皇太极径直入关雎宫歇息,下令后妃一律不用见驾面圣。

  未央心慌意乱的铺床,地龙烧得正旺,我却仍是冷得直打哆嗦,皇太极又命在屋内燃起薰炉,我这才感觉好些。

  没过多久,宫中医术最为高明的四位御医奉旨入关雎宫,我躺在暖炕上,任由他们四个轮番切脉,转而听他们在隔间窃窃商讨。我先强打起精神,想等到最后问诊的结果,可待到后来眼皮不停的打架,最终竟是扛不住的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皇太极眼眉舒展,温柔似水的凝望着我。

  “不必早朝么?”我哑着喉咙问,嗓子里干渴难耐,我示意要水。

  未央不在房内,皇太极亲自替我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端了来:“烫呢,先替你吹吹吧。”我抿嘴儿笑,他心情似乎极好,我瞧在眼里不由得也自欢喜:“昨儿个御医怎么说?”那双薄冰似的狭长眼眸忽尔涌起无限的喜悦与兴奋,他凑过来,额头与我互抵,鼻尖亲昵的相互噌着,浅笑:“悠然……谢谢你给我的生日礼物!”生日礼物?

  我诧异的扬起眉来。

  他的手温柔的抚上我的小腹,轻柔的不敢着力:“御医说,这个孩子福大命大,即使母体虚弱,他仍是在你腹中顽强的生长着……如今已有四个月大,再过不久我们便能见到他了。”我一阵激动,捂着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还在……我并没有失去他!

  皇太极将吹温的热茶递到我的唇边,我噙着泪水咽下,随着暖流的注入,全身泛起一股轻松与惬意,总算可以安心了!心头长久背负的沉重包袱,终于可以放下了!

  “悠然……”他咬住我的耳垂,细语,“我算过日子了,这孩子是我生日那天有的吧?”我的脸噌的烧了起来,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谢谢你,悠然!”

  即便是保胎药,拿来每天这么坚持不懈的当水喝,也会成为一件最最痛苦的事。

  我因那会得肺痨时喝怕了这些黑黢黢的药汁,所以对中药的气味特别敏感,这会子别说喝药,就是嗅到那股药味,已是孕吐得一塌糊涂。

  皇太极对我又怜又爱,随着肚子逐渐显怀,我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十分情绪化,一会哭一会笑,整个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皇太极每次面对我的无理取闹,都是包容的忍受,说我越来越孩子气,也越发显得可人疼惜。

  我被他的这些一本正经的俏皮话气得哭笑不得。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自打我们离开朝鲜,皮岛那头的战事便一日未曾停止过,皇太极一边要料理朝政,一边还要不时远程关注皮岛那头与明军的厮杀。

  二月初二,硕托、孔有德等人便奉令合朝鲜兵进攻皮岛,当时皮岛大明的固守兵力约有二万余众,并且配有大量火器,以及充足粮草,驻守皮岛。硕托等人打的甚为辛苦,久攻不下,长达两月之久。

  得知这个消息更加让我心头难安,皇太极若是没有撤军,何至于把这场仗拖到现在这副尴尬境地?

  皇太极最后还是决定派遣阿济格率兵一千,前往皮岛助攻。临行前,他将阿济格传至翔凤楼书房,授以攻打皮岛的作战方案——分兵两路偷袭:其一,将己方所造小船由身弥岛北潜逾二十里以外山峦,拉运至皮岛西北熬盐之河港;八旗护军参领及每牛录所出护军各一员,命步军固山额真萨穆什喀在前统领偷袭;令步军官员等率领步军继其后,攻打皮岛西北隅之山嘴。再命固山额真昂邦章京阿山、叶臣乘小船在后督战。

  其二,另一路遣八旗骑兵、骑兵诸官员、四边城四百兵及全部官员,汉军及其诸官员、三顺王军、三顺王下诸官员及朝鲜兵,乘我军在各地所获船只及朝鲜来援之船,列于身弥岛上,命兵部承政车尔格率领进攻。再命汉军固山额真昂邦章京石廷柱、户部承政马福塔在后督战。

  那日我替皇太极送宵夜,在书房内室听得他们在地图上勾勾画画,竟是折腾了一宿。我缩在内室榻上不知不觉的昏沉睡去,可醒来仍见两人喋喋不休的商议,直到下午,阿济格才告退离去。

  皇太极顶着一对倦色浓郁的熊猫眼,回头冲着门槛那头的我,咧嘴一笑,笑意甚为自傲惬意。

  打那一刻起,我便知皮岛之事再无所忧,阿济格这趟出行,必将马到成功!

  转眼到得四月,天气渐渐升温,随着衣衫的减少,我的肚子越发滚圆。腹中的胎儿开始有了动静,时不时的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我夜里本就少眠,如今这么被他折腾得更加难以睡得安稳。

  而就在这个时候,多尔衮带着朝鲜质子、内眷、侍卫,大臣等五百余人,以及征朝时掳获的五十万俘虏,在路上拖拖拉拉的走了两个多月,终于返回了盛京。

  这日他入宫赴宴,我挺着肚子站在翔凤楼前含笑迎他,他脚步僵在阶下,削瘦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嘴角紧抿。前后不过几秒种的愣神,他已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皇太极笑道:“皇上洪福齐天,祝愿娘娘平安顺产,为我大清子嗣诞下第一个具有满蒙血统的阿哥!”我摸不清他这番话是真心祝福,还是话中带刺。

  好在皇太极已朗笑着挽着十四的胳膊,将他拉进了翔凤楼内,哲哲以国母与家嫂的双重身份参与了这次家宴,我觉得无趣,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回宫睡午觉补眠。

  午觉睡得十分踏实。一觉醒来,皇太极站在窗口笑吟吟的看着我,见我睁眼,不由笑道:“方才接到传报,阿济格已攻下皮岛!”我愣住,而后慢慢醒悟,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个,为的是让我安心。

  我不由粲然一笑,心中芥蒂一扫而光,再无挂怀,只安心养胎。

  崇德二年闰四月十二,索伦部乌鲁苏穆丹屯长博穆博果尔率八人来朝,贡马匹貂皮。

  索伦部乃是居住于黑龙江上游,贝加尔湖以东,精奇里江两岸的一支民族群落,博穆博果尔精通武艺,才干出众,势力强壮,因此在他的努力下,逐渐壮大成一个集杜拉尔、敖拉、墨尔迪勒、布喇穆、涂克冬、纳哈他等部落联盟的首领,雄据一方。

  皇太极对他的来朝拜会甚为重视,日夜盛情款待,尽显地主之谊。

  这年的夏天对我来说特别难熬,随着身材逐渐臃肿,我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然而即便如此,每日里却仍是挥汗如雨,热得不行。

  六月初,我的小腿开始浮肿,拿大拇指随便一掐,那上头的肌肤上便凹下去一块,久久不会弹起复原。我的一双脚更是肿得像两只大粽子,平时穿的鞋子此刻根本不可能再套得进去。

  无可奈何之下,我晚上睡觉,已习惯性的要在头下加两只枕头,又在脚后跟另外垫只凉枕,饶是如此作为,肚子上的巨大压力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一天天的加重。

  随着产期一天天的临近,我原就敏感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忐忑难安,夜里睡下竟是接连梦见当年孟古姐姐分娩难产时的可怕情景。

  “哦——哦——”睡梦中,我突然惨叫起来,痛苦的弹起上身。

  “怎么了?!”皇太极警醒的从旁一跃而起,昏暗中见我这副凄惨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慌神道:“是肚子痛?要生了?”他扭头欲喊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的掐住他,语无伦次的低呼:“不是……抽……抽筋啊!我的小腿抽筋……”“哪一边?”他急忙慌慌张张的伸手抓住我的左脚。

  我摇头,痛得眼泪迸出:“右……右……”皇太极毫不犹豫的换手,一把抓住我的右脚脚底,将脚背往上压。

  过了会儿,我不再抖个不停,长长的吁了口气,大汗淋漓的重新躺下,无力的哼哼。

  “好些了没?”他关切的问我。

  我疲惫的点头,右腿稍稍动一下仍是会有痛觉,但已不像刚才那么要人命了。

  他伸手捋开遮挡在我面颊上的发丝,我颈下胸口全是汗珠儿。

  “我正做梦呢,突然听你叫得那么凄厉,吓得三魂丢了五魄!”他怜惜且紧张的说,“生产的日子算来也就这几天了吧?”“嗯。御医说就月底前……你做什么梦了?梦见什么了?”他小心翼翼的替我拿捏小腿肚上紧绷的肌肉,我痛得呲牙。

  “很古怪的一个梦,现在回想起来都教人觉得胸口憋闷。”“哦?什么梦?”我斜眼瞄向窗外,宁静幽远的夜晚,稀疏的星光从窗口孤冷的洒了进来。

  “我也不是太清楚……”身侧的声音透着一丝困惑与迷茫,他伸手轻轻的抚摸我隆起的肚子,“在梦里我见到一个不一样的你……”“怎么个不一样?”我阖上眼,带着浓浓的倦意嘟哝着,一半意识已昏昏欲睡。

  “梦里你披散着长发,穿着古怪简短的衣衫长裤,站在树下伤心的哭泣,身旁却有个短发的男子一直低头安慰你……我不喜欢那个人离你那么近,有心想把他喝走,可是却像被梦魇住了,怎么也挪不开双脚,喊不出声音……就在我愤怒到绝望的时候,那个男的却突然侧头向我看了过来……在那里零散的梦境突然断了,我仿佛变成了那个男的,紧紧的搂住你,侧首冷眼看着梦里的另一个我自己……”“唔。”我翻个身,轻轻拍了拍他,“古有”庄生蝶梦“之说,本来就是不知谁入谁的梦境,你觉得你在看他,也许也正是他在看你……”“庄生蝶梦啊……”他轻叹,“听着很玄的一个典故……”我随口应了两声,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法子仔细再辩认他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全身被浓浓的倦意包裹,悠悠睡去。

  预产期过去好些天了,我的肚子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最近胎动似乎少了许多,也不知是否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打从上月月末开始,哲哲等人便不断派人来问安,而御医也必是一日一检,却并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妥当,甚至接生嬷嬷也已被安置在西屋随时待命。

  一切具备,只欠东风!可这个东风始终迟迟不肯刮起!

  我急他不急,这孩子看样子是个慢性儿,也不知随了谁了?

  七月初七这日乃是乞巧节,满人其实没这概念,汉家的女孩儿也只是把这天当作拜织女,祈求心灵手巧的一种祝愿。可是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我倒是很希望顺应现代习惯的叫法,把这天当作情人节。

  于是,我要皇太极今天必须得弄一打红玫瑰送我,他不明白玫瑰是什么,我随口胡扯,告诉他那是月季花。

  他虽然惊讶于我的古灵精怪,可好在也没太过追问原由,我满心欢喜的找了件最喜爱的衣裳,尽量将痴肥的自己打扮得稍微能入眼些,准备和他共度一个美好难忘的情人节。

  可没等我拿到那束殷殷期盼的月季花,阵痛的第一波便毫无预兆的来临了。

  接生嬷嬷让我别慌,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尽量躺着保持体力。说这不过是刚开始,真正的生产要等阵痛时间缩短为十分钟一次,那才够算准备工作就绪。

  天哪!我痛得全身冒汗,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的哼哼,她们却是视而不见般,若是见我要吃要喝的,她们无有不应,却独独不来指导我该怎么生孩子。

  皇太极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他有没有收到消息?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应该已经在屋外守着了吧?应该有带我要的玫瑰花吧?

  “娘娘!”一会疼,一会睡,时睡时醒的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多久,睁眼看时,窗外已是一片透亮。

  “娘娘……”未央一脸紧张的看着我,“娘娘疼得可好些了?”意识骤然清醒,我“咝”地声吸气,被随之而来的强烈痛感掠去了一切感知,我随手抓住她的手腕,忍不住痛得嚷叫起来。

  未央显然没想到我竟是如此反应,脸色刷地白了,叫唤道:“嬷嬷快来!娘娘疼得不行了……”“大吉大利,喜房里可别说什么行不行的晦气话!”接生嬷嬷挨了过来,伸手在我肚子上一阵摩挲,我又痒又痛,除了恶狠狠的拿眼瞪她外,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

  “还有些时候呢!”她咧嘴一笑,“娘娘莫急……”转头看向未央,“姑娘大可禀报皇上,宸妃娘娘一切安好,最迟到黄昏保准能顺产……”未央心急火燎的去了,我咬着牙,身上一阵阵的发着冷汗。

  黄昏……我还要挨那么久?

  “头胎时间是比较长,以后顺了,二胎、三胎的都不是问题了。”我疼得浑身打颤。

  开玩笑,我宁可计划生育!

  “啊——”我忍不住逸出呻吟声。

  时间一点点往后推进,阵痛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小腹下坠之感越来越重……中午我勉强咽了两口参汤,这会子精神头倒是足了,没有奄奄欲睡的倦意。

  事实上我正经历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即使想睡也只怕睡不着,除非我昏死过去。

  黄昏很快也过去了,阵痛间隔时间已缩短为分把钟一次,我痛得死去活来,接生嬷嬷在我身下到底在搞什么,我也全然不管不顾了,隐隐约约的好像听见她惊惶的叫了两声,然后一屋子脚步声纷沓。

  再然后,我竟仿佛听见了哲哲的声音……

  身下暖暖的有股湿意,我的手握紧了。

  “娘娘,用力啊!”有人冲我不断的叫嚷。

  不行了!我的力气已经用光了,为什么还要我用力?难道孩子还没生下来吗?

  脑海里突然飘过孟古姐姐分娩时的情景,我打了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啊——”我屏息用力,死死的拽住了身旁递过来的一只手。

  手心处全是汗水,汗湿的冷意让我打了个寒颤。我喘吁吁的侧头望过去,不觉一怔!

  是他!

  眼眶渐渐湿润,我含泪哽咽,哑声:“你怎么进来了?”古代男子多忌讳产房血光,更何况他贵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

  “悠然!悠然……”隐隐的,他的眼底居然有片水光在涌动,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是我害了你!是我害苦了你……”他颤抖着声,我只觉得面上瑟地一热,一滴饱含愧疚与深情的泪水溅落在我脸上。

  我痛楚难耐的低吟一声,握着他的手添了一份力,心里涨得满满的,似乎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他说,可千言万语凝结舌尖,却始终说不出来。

  “你……记得我的玫瑰花……啊——”我身子急遽一颤,太阳穴上涨得生疼。

  “生了!生了——”接生嬷嬷兴奋的大叫大嚷。

  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吃力的维持住精疲力竭的意识:“孩子……抱过来……”悉窣的声音隔了一段时间,耳边忽然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接生嬷嬷喜气洋洋的抱了婴儿过来贴近我的脸。

  我眯起眼,视线有些模糊,没等我看清孩子的长相,感动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恭喜皇上、恭喜宸妃娘娘喜得八阿哥!”八阿哥?!八阿哥!

  心里有根弦被轻柔的触动。

  那么巧……

  “我的八阿哥!”皇太极颤抖着双手从接生嬷嬷手中接过孩子,虽然动作生涩,可那种谨慎呵护的模样却让外表冷酷的他,刹那间抛却了一切伪装。他颤栗的用唇吻着孩子的额头,哽声,“我终于有儿子了!我终于——”热泪淌过他的脸颊,我感动的落泪,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悠然!谢谢你!谢谢你……”“皇太极……”我低声唏嘘,“是八阿哥呢。”“是。”他的眼眸闪闪发亮。

  “我的八阿哥……”我欣慰的笑了起来,虚弱的阖上眼睑,“真好,八阿哥……小八……”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1 09:52:58
第二十一章(4)

  小八的生日是七月初八,我总唏嘘他若是不那么磨蹭拖拉,或许就可把情人节当生日了;又或者今年如果不曾多出个闰四月,他的生日原该是八月初八。

  门口像是炫耀般的挂起了小弓箭,第二天事先安排好的乳母嬷嬷便来给八阿哥开奶,我忽然有些不舍,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的关照:“过几日我要自己喂的,你别把他惯得太娇气!”乳母嬷嬷唬了老大一愣,半晌才讷讷的应了。

  按着风俗,我有七天是不能下床走动的,可挨到第三天,我的精神大好,听见外屋众人嬉闹着给小东西洗澡,不禁心里痒痒的,很想出去瞧瞧。

  “哇——”嘹亮的哭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的心莫名的被揪紧了:“怎么回事?”强撑着半坐起来,未央忙按住我,笑道:“娘娘别紧张,是大吉大利的好事,这是小阿哥”响盆“呢!”果然听外头众人欢呼雀跃,时不时的竟还夹杂了一道熟悉的笑声。我眨了眨眼:“怎么皇上在外头么?”“是,皇上一早就下了朝,特意赶回来瞧小阿哥洗三。”我噗哧一笑,掌不住心里无限安慰和喜悦。皇太极对这个孩子,似乎宠爱得有些过头了。

  七月十六,是我产后满七天的日子,大清早未央便扶了我下地,我感觉腹部空落落的,往日的平衡感竟一点也找不着了,晃晃悠悠的笨拙如一只企鹅。

  看着未央想笑而不敢放肆的脸,我唯有苦笑,看来今后有好长一段日子我得先适应走路,再然后就是减肥计划。

  昨儿个哲哲命人送来一架悠车,我比划了下长度,约一米三四,宽度则不到一米,两端呈半圆形,外型上有些酷似现代的摇篮,可因是用桦树皮做,乍一看更像是条小船。悠车外端漆成了红色,绘制了吉祥图案的花纹,瞧着倒也有几分精致。

  悠车前后两端各系了两股绳索,用以悬于梁上,轻轻摇动,分外有趣。

  满人的习俗惯常都是把婴儿放在悬吊着的悠车内养大的,我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担心小八会从悠车里翻出来摔着。

  思忖间,乳母嬷嬷已经手脚麻利的把小八放进事先铺垫好糠麸褥子的悠车里,将他四肢放平,用柔软的布带子把他的胳膊肘、膝盖和脚脖子一一绑在悠车上。小家伙睡的正香,小脑袋底下枕着高粱枕,两道稀疏的眉毛,狭长的眼线,小鼻子上淡淡的密布着细小的白点子,红红的小嘴微微张开……

  我瞧着出神,一时颇有感触的湿了眼睛,忙用帕子拭去。

  “娘娘怎么伤心了?”未央不解的看着我。

  “不是伤心。”我淡淡的笑,“只是瞧这孩子长得和他阿玛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是,来瞧过小阿哥的人都说,小阿哥眉眼长得像极了皇上!”未央乐滋滋的抿嘴笑。

  我轻轻的抚触孩子幼嫩的脸颊,脑海中勾勒着当年那个小皇太极稚嫩的模样,不禁勾起了唇角:“是,像极了……”“宸妃娘娘吉祥——”门外陡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

  未央倚在二门门槛上向外张了眼,随即回头对我说:“厅里来了个小太监,好像是在笃恭殿当差的!”我诧异道:“皇上今天去笃恭殿了么?”这些天我心思全绕着孩子转,竟有些忽略了皇太极的动向,“问他有什么事没有,别是皇上打发他来取什么要紧的物什。”未央出去没多会,便神情肃然的折了回来:“娘娘,那太监是来宣旨的!”我一听不禁愣住了,打从封妃以后,皇太极可从没以书面的形式这么正儿八经的给我下给圣旨。

  “娘娘不能出暖阁,就让他隔着帘子给您宣旨吧。”“哦,好。”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宸妃娘娘!”小太监恭顺的声音搁着镂花隔栏漫漫的传了进来,“皇上口谕,娘娘免跪,站着听宣便可。”未央扶着我慢慢的踱到门口,小太监清了清嗓子,隐约间见他展开了一块黄色的丝绸,朗声念道:“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今蒙天眷,关睢宫宸妃诞育皇嗣,朕稽典礼,欲使遐迩内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泽,故尔大赦天下……”我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脚步,若非身后未央眼尖,及时拉住了我,我多半已腿软的跌坐在地上。

  大赦天下!

  他居然……为了八阿哥,颁下了大清开国至今的第一道大赦令!

  而且,居然颁诏天下的圣旨内公然称这个孩子为“皇嗣”!

  天哪!这……这简直……

  我旋然转身,悠车微微晃动,小八不知什么醒了,却并未哭闹,只是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自个啜着大拇指和食指,吧唧有声,一副怡然自得的满足表情。

  崇德二年七月十六,大赦天下。

  七月十七,忧恤在朝鲜阵亡的额驸杨古利。

  七月廿四,为安定清宁宫皇后哲哲之心,皇太极特下旨追封皇后父亲,科尔沁贝勒莽古思为和硕福亲王。

  蒙古科尔沁莽古思家族,由于关雎宫宸妃,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诞下皇八子而一度显耀一时,让人称羡不已。

  八月初八,皇八子满月之期,八方朝贺,外藩蒙古部落,带着各式各样的表礼,不远千里的赶到盛京。

  盛况轰动一时。

  崇德三年正月初一,朝鲜国王李倧借新春贺喜之机,向大清皇帝上贺笺表,除却上笺于皇帝和皇后外,尚有一表献于皇八子,表中称道:“……皇太子祗承天旨,祥云于清宫,隆福如河水奔流,似燕贺奔腾……”前来盛京的两位朝鲜王子,除上献笺表外,还特意奉上进献“皇太子”的表礼一份——白夏布二十匹、金黄细葛布二十匹、花席十块、各色花席十块、白纸五百张、黄鼠狼尾笔五十枝、上漆墨块五十块、黄夏布三十匹、白夏布三十匹、黄绵绸二十匹、紫绵绸二十匹、白绵绸三十匹、金黄细葛布二十匹、龙席两块、黄花席十五块、花席十五块、各色花席十五块、豹皮五张、白纸两千张……

  礼物运至关雎宫,我瞪着满满当当塞了一屋子的东西,唯有瞠目结舌的份。

  这天夜里,等乳母嬷嬷将玩闹后耐不住倦意甜甜睡去的小八抱去西屋后,皇太极笑吟吟的一把搂住了我:“今儿送来的那些东西里头可有中意的?”我噘嘴,醋意浓烈的说:“都是送给小八的,又不是送给我的。”“呵……”他笑着将我抱坐在床上,“给小八的还不就是给你的么?”“那不一样……”“那好,你要什么,我另外送了给你!”他强调的补充一句,“只是送给你的!”我坐在他腿上,抿嘴儿窃笑,媚眼如丝,狡谲的笑:“要什么就给什么?”“是。”他的眼睛里蕴藏着深深的笑意,熠熠生彩,十分吸引人。

  “那我要天下!”我坏坏的笑,“我要你的天下!”皇太极神情丝毫未变,低头宠溺的亲了亲我的嘴角,呢喃:“这个天下早就是你的了……”吻一点点的落了下来,情意无限,“我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我的……皇太极!

  我的天下……

  “悠然,汉人有句成语,用你身上最恰当贴切不过了。”“什么?”他开始解去我身上的衣物,唇印不断往下滑,我的思绪渐渐断层,心摇神驰的接不上他话里的意思。

  “步悠然——悠然”独步天下“!”随手一拨,明黄色的帐帘飘落。

  黄色帐帘上用金线锈成的龙纹在我眼前晃过,耀眼夺目。

  独步天下……

  独步天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

  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在歇斯底里的歌唱:“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八字谶言!

  亡了女真,兴了满清!

  简短的八个字,揭示了我的前世今生……

  果然一语成谶!

  (正文完结)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1 09:53:30
番外 尾声 不是结局的结局……

  崇德六年八月廿九。

  历时短短十二日的战斗,清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斩杀明军五万三千七百八十余人,获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

  崇德四年二月十四开始进逼松锦防线,清军试图从这里突破山海关,从而一路进关,直至北京。

  登高望远,他背负着双手,头盔上插着的雕翎,在陡峭的山风呼啸,飘摇飞舞。盔帽后垂着石青色的丝绸护领、护颈及护耳。黄缎铜钉铁叶甲笔挺的贴服在他身上,衬得那道高大背影越发桀骜不驯、气势迫人。

  “皇上!”磁沉的嗓子,好似落地的玉石般铿锵有力。不用回首,他已知身后来者何人,于是身形丝毫不动,静候下文。

  “皇上!臣请回守盛京!”缓缓的,黄伞下的背影终于转了过来,如冰削寒玉般的深邃眼眸,丝毫不带半点热气的紧锁在他身上。

  “松山虽取得大捷,明军援锦主力虽灭,然……松山未曾拿下,锦州、杏山同样也还在大明的掌握之中,此三城一日不破,松锦防线便一日未能瓦解。十四,在这等关键时刻,你为何反要提出回盛京?”“皇上,大清兵力倾囊而出,尽数压在这松锦沿线,盛京空虚……是故臣请调回守盛京。”四野空旷,冷清清的听不到半丝人气儿,过得许久,那威严冰冷的声音终于松口:“也罢,就依你。你且和豪格一块回去吧!”“是。臣领旨谢恩!”

  崇德六年九月初二,睿亲王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分兵还守盛京。

  九月初八,大清皇帝命郑亲王济尔哈朗,贝勒杜度、阿巴泰等人全力围攻锦州。

  九月十二,东方渐白,皇太极悠悠的踱出了王帐,帐外空气有些稀薄,一轮金乌正若隐若现的从地平线上袅袅升起,远处隆隆传来的火炮声,一如既往的给这看似宁静平和的清晨平添一份肃杀之气。

  “看——”修长的食指划起一道优雅的弧线,笔直的指着山海关方向,“等锦州一破,山海关指日可待。悠然,你等着,不用多久,我便能带你去北京瞧紫禁城的风景!”皇帝的话语说到一半,哑然止住,失声轻笑,“我真傻呢,忘了这次你可没随我一块亲征。”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绣花荷包,凑到唇边温柔的亲了亲,眼眉缱绻,盈溢笑意。

  蓦地,身后响起一阵骚动,沉静在思念中的皇太极先还不曾去多加留意,可那股骚乱竟像是一道强劲的龙卷风般,一路袭来。

  “报——”凄厉的叫喊声,在萧瑟的寒风里突兀而怪异,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慄。“报——盛京急报——”来人被一群侍卫阻挡住,却仍是奋不顾身的高举着手中的信牌,厉声高喊,“皇上,奴才有急报——盛京急报——”隔得远了,却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听见,来人挥舞着信牌,尖叫:“奴才乃镶白旗睿亲王侍卫,有要事求见皇上……皇上!皇上!”皇太极微微侧过头来,其实早在骚乱起时他便看见了,而且一早便留意到那人穿着镶白旗的甲胄,手里举着的亦是睿亲王府的信牌。

  睿亲王……皇太极冷笑,既是多尔衮有所求,那就更不能让他轻易得逞。当下他故意假装未知,侧过头去与大学士希福、刚林等人低声说笑。

  “皇上!皇上啊——”凄厉的喊声透过重重包围,再一次清晰的传来,“奴才可是在睿亲王跟前起过誓的,一定要把急报传到……皇上!皇上!”他被人架住,像只沙袋似的在地上倒拖着走,“宸妃……宸妃病危啊!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

  皇太极面色大变,呆呆的愣了片刻,猛地一掌推开面前的刚林,劲道之大险些将他推倒。

  “放开他!”大步跨上两步,皇太极的声音明显有了颤音,“你再说一遍!朕命你再说一遍!”那人挣脱开束缚,连滚带爬的匍匐到皇太极脚边,未曾开口已是哽咽,“皇上,关雎宫宸妃娘娘病危……”“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他的面上,皇太极暴怒,“信口雌黄!你这是欺君!”一缕鲜血挂在那人嘴角,半边脸瞬间肿起:“皇……皇上,奴才不敢欺君!当真是……”“啪!”又是狠辣的一记,颤音加剧,“狗胆的奴才!”“宸妃就快撑不下去,皇上若再不信,奴才只能一死明志!奴才绝没撒谎……”死寂般的沉默,传令的奴才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面前的君王并没有再掌他的嘴巴,可是周围的气氛突然压抑得令人战栗。

  “悠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骤然爆发,黄影儿倏然闪动,皇太极发疯般的冲了出去。

  崇德六年八月十三,大清皇帝皇太极命多铎、阿达礼等人负责围攻松山,命郡王阿济格等人全力围攻杏山,留下一道“锦州、松山所掘壕堑,可周围巡视,其城外薪草,即令我兵割取。”的谕旨后,急匆匆的带着希福、刚林等人返回盛京。

  彻夜狂奔,途中皇太极轮番换乘“大白”“小白”两匹宝驹,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往盛京。

  八月十七,一行人抵达旧边驻跸歇宿,离盛京只相距百里。

  当夜一更时分,盛京方面多尔衮第二次派出心腹亲信递报消息,宸妃病情加重,已际弥留。

  皇太极急火攻心,“哇”地声喷出一口鲜血,往日旧疾复发,竟是鼻血血流不止。希福等人劝他稍加休息,他只是不允,不顾一切的要求连夜拔营,态度十分坚决。

  因鼻血不止,他无法再策马狂奔,只得喝令希福等人先行一步。

  五更鼓过,天尚未明,銮驾终于心急火燎的赶到了盛京。

  刚进城门,却见希福等人耷拉着脑袋站在城门口,步伐僵硬的迎了上来,沉痛的叩首行礼:“皇上请节哀!宸妃娘娘在一个时辰前……已薨!”“咚!”话音未落,皇太极身子软软歪倒,竟是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她就这么冰冷的躺在了东暖阁的榻上。

  一步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了去。

  “悠然……”不敢相信她已去了,不敢相信她又一次离开了他。

  苍天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先是他们的八阿哥,然后又是她……

  “这一次你又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滴在她灰白的面颊上,他捧着她的脸颊,十指剧颤,“你倒是起来啊!像上次那样出来再和我说说话啊!你明明答应不会再离开我的,你明明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你明明答应……”喉咙口一阵腥甜,他咯地声,紧咬牙关压住涌起的一口鲜血,面色惨白,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缓缓淌下,一滴滴的溅在她的额头。

  血,鲜红夺目!

  而她,已毫无生气!毫无神采!

  “皇上!”皇后惊呼一声。

  一旁永福宫庄妃按捺不住激动,扑了过来,“皇上龙体要紧,切莫……”皇太极一把推开她,嫌恶的剐了她一眼:“如今她死了,你们可都称心如意了?”庄妃见他目光森冷,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般,竟吓得不由自主的蹬蹬倒退两步,险些撞上身后的淑妃。

  “你仗着自己有个儿子,便以为可母凭子贵了?”皓齿间尽是斑斑血迹,加上这般恶狠狠的语气,眼前的皇帝活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庄妃面色煞白,惧怕的拉住了姑姑的胳膊。

  “皇上!”皇后不紧不慢的劝道,“您累了,请让哈日珠拉安静的离去吧!”“滚出去——”他怒吼一声,咆哮,“不要踩脏了她的关雎宫!你们不配……不配站在这里!”皇后身子发颤,扭身欲走,脚步跨出前又顿住,铁青着脸恭恭敬敬的向着皇太极肃了肃:“臣妾告退。”皇后一带头,淑妃、贵妃等人纷纷效仿,逃也似的溜出了关雎宫。

  “姑姑!”庄妃心有余悸的回首看了眼黑沉沉的关雎宫,“皇上真是被那贱人迷了心窍了!”皇后不答,左右谨慎的看了下,悄悄拉着侄女儿上了翔凤楼:“暂时先别去招惹皇上!”也不知是风吹得人身子冷,还是心里怕得紧,她打了寒噤,小声颤道,“我怕……盛怒之下,他会拉人给宸妃殉葬!”粗重的抽气声:“殉葬?!不……不太可能吧?”“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只要涉及宸妃,皇上……就会完全失去理智……”“姑姑……”庄妃害怕的偎依住皇后,“那我们该怎么办?皇上他失去理智的话,当真会杀了我们……”“没关系……我们还有福临,我们还有九阿哥……”“啊,姑姑,你瞧,那楼底下墙外头竖着的是什么东西?”“是……是个人吧?”天色渐渐转亮,凄冷的树下,孤独萧瑟的站了个人,一动不动的仰头望着关雎宫的屋檐,像是入定的圣僧,又像是千年石化的雕塑。

  “咦?”庄妃眼尖,终于认了出来,“是他……睿亲王!”“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从关雎宫内传了出来。

  皇后和庄妃二人俱是一震,面色惨白的互望了一眼。

  “皇上他……”“疯了……”

  崇德六年九月十八凌晨,关雎宫宸妃薨逝,大清皇帝伤心欲绝,痛哭不止,完全失去了一个帝皇该有的仪态风范。

  众臣唯恐皇太极身体受损,屡屡劝导。

  “皇上以万乘之尊,为中外之所仰赖,臣民之所归依。如今皇上过分悲痛,大小臣工不能自安。切思:夫妇人伦之大道,皇上眷爱情困难已。但以臣等愚见,皇上于情宣哀,于理未免太过,况天佑皇上底定天下,抚育兆民,皇上一身关系重大。今天威所临,功成大捷,松山、杏山、锦州克取在指颐间。此正我国兴隆重,明国败坏之时,皇上直体天意,自保圣躬,可为率不可自爱?皇上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宜以理抑情……”都察院参政祖可法、张存仁一番话让歇斯底里哭至哑声的皇太极终于收了哭声。

  正当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时,皇太极忽然带着悲凉的哭腔大笑起来,形同疯癫。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他喃喃自语,坐在宸妃梓棺前,手抚冰冷的棺面,泪水汹涌而出。

  往事历历在目,她的一颦一笑,是那么深刻的印在脑海里,如何轻易抹杀得去?

  “……皇太极,江山和美人,对你而言孰轻孰重?”“……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笑着流泪,慢慢的笑声凄恻的变成哭声。

  当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法给出一个答案,只得说了声抱歉。而如今生死关头,他毅然弃下松锦所取得一切战果,当时在他心里,压根就没再想过半点江山社稷之事。

  唯有她!

  他生命的意义,从头到尾,其实都只是为了她!

  “悠然……悠然啊……”抚棺失声痛哭。

  大臣们面面相觑,眼见得堂堂大清皇帝,在战场上骁勇无敌,在朝堂上力挽狂澜,如今却成了个为儿女情长发昏发傻的昏君!

  从踏进关雎宫那一刻起,皇太极的魂魄仿佛也被宸妃带走了,他只是守着梓棺,精神恍惚的不吃不喝,到得最后竟是言语无绪。据那些伺候的奴才回报,皇上一会儿喊着“东哥”,一会儿喊着“悠然”,一会儿又喊着“海兰珠”,颠颠倒倒,双目发直,语无伦次。

  二十三日,皇太极突然昏厥,药石不进,诸王大臣吓得没法可想,只得在神佛前叩拜祈祷。

  许久后,他才苏醒过来。

  崇德六年九月廿九,宸妃初祭之日。

  皇太极亲率后妃、文武百官,以及内眷命妇前往。

  “皇帝谕:祭关睢宫宸妃。尔副位椒庭,助宣壶教,自居宫掖,礼遇有加。方期克享遐龄,不意中道奄逝。朕怀悯恻,念芳型之不远,忆淑德而增悲。是用备陈祭物,以荐馨香……”祭文幽幽的飘荡在坟茔四周,透着飘渺的凄凉。

  从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崇德六年十月廿七,皇太极追封关雎宫宸妃为元妃,谥号“敏惠恭和”。

  姑且不说这谥号竟破大清先例字数最多,且一个“元妃”便在朝政之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皇上真是越来越胡闹了,这元妃之名从何说起?”按满人旧俗称谓,元妃的地位之尊可比汉制的皇后,更有第一位原配妻子、第一个女人之意。

  宸妃归于皇太极时,皇太极早已后宫佳丽无数,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第一了。

  “元妃啊……”礼亲王代善失神的看向窗外,“他的元妃么?”隔了好一会儿,他蹒跚着站起身。

  “礼亲王,您倒是表个态啊。”代善凄然一笑:“随他吧,这个封号未必是替这一位讨的……我想这个世上如今也唯有我懂他的意思。罢了,他有心就好……至少还是记得的,不曾忘……的确,怎能忘呵……”“礼……老天。”很小声的嘟哝,“礼亲王不会是老糊涂了吧?怎么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

  崇德七年四月十八,以草木萌芽时节,祭关雎宫宸妃。用引幡一、佛花四十五、金银纸锞五千、纸钱二万,绘缎整纸一万、剪幡四包、彩围七、米橐七、牛一头、羊八只,治席二十桌、备酒十瓶。

  皇太极率诸内大臣、军中亲王、贝勒以下、牛录章京以上诸人前往。

  诸王、贝勒、贝子、公及朝鲜国世子之昆弟、固山额真谭泰、阿山、内大臣等各奠酒一巡。衍庆宫淑妃、永福宫庄妃、多罗睿郡王多罗福晋、多罗肃郡王多罗福晋、多罗饶余贝勒多罗福晋、和硕彦哲公主、颂国托公主,和硕额希图格格,上前行礼祭之。

  崇德七年九月十八,关睢宫宸妃周年祭,皇太极率后妃,带祭品前往,皇太极恸哭奠酒祭之。

  祭文曰:“崇德七年壬午九月初一戊辰,十八日乙酉,谕旨:敏惠恭和元妃,今以周年小祥,不胜哀思,特备祭品,施以敬意。纸钱二万,纸锞五万,各色整纸一万、牛一头、羊八只、席二桌、酒十瓶、搓条饽饽二槽盆、豆面剪子股二槽盆、米六斗、炒面一斗……”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夜。

  关雎宫尘封了两年,自打宸妃薨逝之后,除了他,再无人能进入这里。

  桌椅、床褥依旧宛如当年,轻轻推动梁下的悠车,听那孤寂的嘎吱嘎吱声,恍惚间似乎还能看见她哄小八时甜腻的笑颜。

  如今……人去楼空。

  剩下的,唯有无尽的相思。

  陷入深长回忆中的皇太极,不知又回想起了什么往事,唇线上扬,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但转眼间,眼前的一团阴冷黑暗再次残酷的将他打回原型。

  她不在了……早已不在了。

  “悠然……”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缠绵悱恻,令人怦然心动。这么高傲的男人,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女子。

  然后,一次次的心痛,一次次的受伤,又一次次的沉沦……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目光柔情似水,慢慢的转身,在冰冷的炕上躺下,伸手摸到床内侧的一只圆圆的紫玉坛,轻柔的摩挲着。

  许久许久,漆黑的空屋子里寂静得只闻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嫌闷了么?是啊,你是最定不下性儿的,老让你待在屋子里,你必然会嫌闷的……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捧着紫玉坛,他翻身下床,脚步迟缓蹒跚的走向门外,“我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月季呢……是我亲手栽的,你见了定会喜欢。”院中的花不畏严寒,有好些花瓣已经凋零得不像样儿了,皇太极半蹲着看了好一会,有些心疼的自责:“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呢,你别生气啊!”捧紧了坛儿,他吃力的爬了起来,饱受病痛折磨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今儿个还有好些折子没看呢,陪我好么?”清宁宫暖阁内也是一片沉寂,皇后未曾在暖阁睡,她这两年一直睡西屋。

  小心翼翼的将紫玉坛搁南炕的炕桌上,皇太极喜滋滋的看着它:“这样真好,感觉你还在似的……”半个时辰之后,折子上的字迹渐渐模糊起来,他拧着眉头将折子凑近烛火,却仍是瞧不清楚。颤巍巍的用剪子将烛芯挑亮,却听噼啪一声,烛芯爆响。电光石火间,他只觉一阵儿恍惚,门外竟是朦胧飘渺的走进一个人来,巧笑言兮:“皇太极,宵夜吃不吃?我在炉子上炖了两个多时辰,薰得我眼睛好疼呢……”他目瞪口呆,贪婪的盯着那张娇俏的容颜。

  她微微脸红,扬手作势欲打,嗔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狗!”“嗳,吃的,吃的……”他连连阻止,兴奋的放下手中的剪子,伸手欲去接那汤碗。

  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茫然而又失望的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阵阵抽搐。

  “我累了……”他低喃,对着那紫玉坛低喃,“别再和我捉迷藏了,我累了……寻你不着了。你若是当真不想再回来,那就带我走吧……悠然,带我走吧,一个人活着,太寂寞了……悠然……悠然……悠然……”声音逐渐低迷,大清开国之君黯淡的坐在南炕上,面上带着揪心的伤痛,缓缓阖上了眼睑。

  崇德八年八月初十,黄昏。

  寸子鞋底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胆战心惊的左右观望,虽然不是很怕鬼神,但是……她此刻手里捧着的东西,实在是……

  “拿来了么?”冷不防的,树后有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问:“可是睿……睿亲王么?”树后冷哼一声,昏暗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瞧见他的一个轮廓。

  “东西呢?”“这……”她颤抖着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递了过去,而后怯生生的问,“王爷是否当真会帮我家格格?是否当真会站在九阿哥这边?”“哼。”他如获至宝的将那东西捧在了怀里,“苏茉儿,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个情我多尔衮记下了。”说罢,毫不犹豫的转身。

  “睿……王爷,王爷……”她压低声音焦急的连唤数声,他却置若罔闻。

  顺治元年四月,摄政王多尔衮率清军入关,迁都北京,完成了皇太极未尽的心愿。

  屋子里浓烈的飘散着呛鼻的牛油味儿,他懒洋洋的躺在椅子里,痞赖松懈的笑容挂在他脸上,嘴里不停的大口嚼着生煎牛肉,时不时的灌着白酒,大快朵颐,不亦乐乎。

  “王爷!”门外管事奴才稍一露头,多尔衮立马翻脸,怒斥:“滚出去!”“王爷!”隔着门板,管事奴才小心翼翼的回道,“门外洪大人求见!”他眯起眼,嚼了两口牛肉,大声道:“宣他进来!”没过片刻,远远的传来一个老成的声音:“微臣见过摄政王!”“哈哈……洪承畴,你来的正好,本王请你吃牛扒……这可是好东西啊!”不等他说完,洪承畴跨前的脚步猛地刹住,一副被薰到的痛苦表情,五官扭曲的挤在一块。

  “南蛮子,不识此美味!非本王知音人也……”洪承畴吓傻了眼,被他这么一搅和,竟连来这里的初衷也顾不得说了,忙找了个借口逃命似的逃出了摄政王府。

  “哈哈……”他朗声大笑,眼角却缓缓的渗出了眼泪。笑声一点点的敛去,最后化作一缕心碎的悲哀。

  “你欠我的,必然要还我……你休想逃得掉!死都别想……”

  顺治五年十月十一,礼亲王代善病卒于北京,享年六十六岁,葬于西山门头村,帝赐祭葬,立碑纪功。

  顺治六年四月十七,母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哲哲崩,享年五十一岁。顺治七年二月梓宫运往盛京火化,与太宗文皇帝合葬于昭陵。

  顺治七年十一月十三,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以有疾不乐,率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及八旗固山额真、官兵等猎于边外。十二月初七薨于喀喇城,时年三十九岁。

  顺治八年二月,定已故皇父摄政王十四项罪责。帝下诏,将其撤出宗庙,开除宗室,追夺所有封典,籍没家产人口入官,其养子多尔博归宗……罪臣多尔衮开棺鞭尸,以儆效尤!

  “启禀圣上!昨日启棺,在逆贼棺椁内发现太宗皇帝御用之物……”“呈上来。”一尊紫玉坛被恭恭敬敬的呈到御驾前,坛身约莫香瓜大小,幽幽的发着冷光,近前细看可见坛壁上刻着一圈“爱新觉罗皇太极”的满文字样,旁边还刻了四个工工整整的汉字。

  年幼的皇帝眯起眼,仔细辨认。

  “”独步悠然“!这是何意?”略略沉吟,扬声道,“既是皇阿玛的御用之物,那便收于宫中……”“慢着!”冷不防,身后插进一个清丽的声音。

  皇帝诧异的扭过身去:“皇额娘有何吩咐?”珠帘后隐隐绰绰的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官吏们避讳的把头颅压低,大气也不敢粗喘一下。

  “这非是先皇遗物!逆贼居心叵测,本宫料定这坛内盛装的乃是骨灰遗骸,必是逆贼殉葬家眷……”“这……那依皇额娘之意……”清丽的声音中隐隐参杂了一丝痛恨,一丝快意:“论罪理当同诛……”“皇额娘说的极是。传朕的谕旨……”稚嫩的声音,咬字清晰的缓缓吐出,“……将这紫玉坛中的……如逆贼一般,挫骨扬灰……”

  (全文剧终)
mayflora 发表于 2008-4-21 10:03:43
终于帖完了,好累,有跟偶一样喜欢看的吗?
黎落 发表于 2009-4-25 23:14:53
这本书超好看的!!!那些历史好像都是真实的那样,超过瘾,历史不好的还可以了解了解
黎落 发表于 2009-5-22 00:02:58
李歆的‘秀丽江山’也出了呢,也是穿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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