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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全]

发布者: cici520ff | 发布时间: 2008-8-8 09:02| 查看数: 43532| 评论数: 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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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2:39:24
第七章 孽缘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好像还是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的清楚明白,一点都没有忘记。”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我一向做的功课都忍不住为之分心了。这种情况很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想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一时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我听到天音寺寺门处传来一声尖声呼喊,”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竟是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他叹了口气,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有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做奇怪的通红面色。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名称当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垂死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勉强可以保持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做了天下间第一等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为,也敌不过这奇药的怪异药性,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却是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身体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竟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竟然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罢。”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竟都是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是极好的,只恨我道行浅薄,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在那个晚上的脸色,一脸死气颓败,但只有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竟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旦看见师父,他、他……”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槁的手,只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一旦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模样,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的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竟是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痛哭流涕,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竟是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尝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道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是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却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叔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佗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颂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着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之境地。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希望,在数日之前再度上了青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庙村’……”

“啪!”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想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竟是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做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道:“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只是其中有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年心性竟是不能放开,差点竟是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少年。”

鬼厉面上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握紧,一双眼中,却是明显的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只是当时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是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

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他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剧毒‘七尾蜈蚣’,一举毒伤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妖人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噬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中情仇,一起涌上心头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蹦紧,不由自主的,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父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暂时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竟然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他也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里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那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戮殆尽,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山上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叹道:“普智师叔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在西方大沼泽无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异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竟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身必死而身旁有连累之人,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口间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2:39:53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为了大事保密,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竟是未必能够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之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之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做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猛地站了起来,在他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罢。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为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竟是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竟是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最后的后事,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罢。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佗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的可怕!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2:46:56
第八章 化解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或喜或悲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般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鬼厉,又或是当年的张小凡,再一次进入普智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日一夜,在这中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普泓上人间中曾经到过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只有法相自从鬼厉进入那个房间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以出人意料之外的耐心守候着。

谁也不知道,法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普泓上人在内,其他天音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法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的。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站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的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却见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法相合十答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师父到来,怠慢了。”

普泓上人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此刻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普泓上人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其本身命数所在,是以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层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多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凋谢,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我佛说普度众生,众生亦皆可渡化,但众生却未必愿为我佛所渡,这又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刚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不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错。”

普泓上人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时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头看着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须弥山顶小天音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掠起衣衫一角飘动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法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耀眼,直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也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法相头顶,连说了三字,道:

“好!”

“好!”

“好!”

“你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普智师叔最为聪慧,可惜他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头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先是伸手将法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道:“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普智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面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法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登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么话,天音寺如何离的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万不可舍弃弟子与天音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普泓上人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法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近日一时即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一切安顿妥帖,我也方能放心。”

法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普泓上人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阻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有心却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站在一旁。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只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小施主罢。”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说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的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背对普泓上人何法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之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法相轻拉他的袖袍,看见普泓上人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却是向着鬼厉身下。

普泓上人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鬼厉盘坐之地面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就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全成为了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也不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的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心头一震,只见鬼厉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佗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般,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是眉头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魁梧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罢!”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澎湃的诡异妖力:“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感同身受,多少也明白当年情由。”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嘶哑的声音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世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向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痛苦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2:47:31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处,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那个少年般,向他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有深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静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罢!”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

修行道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一片静默中,法相叹息一声,道:“他、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佗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弟,师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好自为之罢。”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从半空中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色微光中,缓缓落下,也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承接那些粉尘之后,法宝豪光陡然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的猎猎作响,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豪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雪一般的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即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豪光之中,从原地缓缓自行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飞舞着银白色的粉末飞尘,若有灵性般追随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着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己。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轻声响,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天地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落雪缤纷,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是渐渐消失不见了……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2:58:32
第九章 阴霾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日,曾经风云变色的战场,也渐渐宁静下来,所有争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收拾的过程中,悄悄的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朋友亲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堆积了多少尸骸,从山顶直到山脚,几如传说中的地府冥狱一般。

或许是因为幸运吧,人丁最是单薄的大竹峰一脉在此次大战之中,没有死去一名弟子,不过倒几乎是人人挂彩,便是因为要开启天机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显得十分疲倦。众弟子中,以二弟子吴大义、四弟子何大智两人伤势最重,过了这些时日还在卧床静养,但不幸中大幸的,他们都未伤筋动骨,经过田不易亲自看过,也只是需要安静养伤即可。假以时日,并不会对他们道行修行有所阻碍。

只是虽然如此,又是在刚刚一场生死决战中险胜兽神而挽天下苍生浩劫狂澜于即倒,大竹峰一脉上下,看去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众弟子数日里来一直高兴不起来,就连田不易连日来也是眉头紧锁。

这一日一早,田不易便被掌门道玄真人派遣弟子过来召到通天峰议事,中午回来之后,但见他一张圆胖脸上,阴阴沉沉,眉头拧在一起几乎再也打不开的样子。

午时前后,田不易下令让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静堂来,便是还在卧床的吴大义与何大智,田不易也让人将他们搀扶到守静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较冷清的守静堂上,少有的来齐了人,田不易妻子苏茹也站在上首旁边,看她风姿依然美丽,只是在左手便还缠着白布绷带,自然也是在那一场大战之中挂彩了。

田不易负手在守静堂上来回走了几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众弟子看了一眼,低沉着声音道:“今天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柄诛仙古剑的事情。”

众弟子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色,显然众人心中多半都已经猜到了。田不易与身旁苏茹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道:“今早掌门真人又叫我过去,而与我一起过去的,只有你们小竹峰的水月师叔,至于说什么,你们大概也都可以想到:诛仙古剑损毁一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密,决不能泄露半点口风出去了。”

大竹峰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是知道我们几个的,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我们是决然宁死也不敢对外说一个字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看向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且不说你和师娘已经三番两次提醒了我们,单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边,连这次算上,已经是第四次如此传话过来了。莫非……莫非他们非但不信我们,连师父和师娘也不相信了么?”

田不易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对掌门真人与师长们妄自猜度么?”

宋大仁脸色一变,低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苏茹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走过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掌门真人那里吩咐下来的话,而且诛仙古剑损毁一事,关系太大,也难怪掌门师兄他对此十分紧张,所以多问几次,多交代几次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把头拧到一旁,没有说话,宋大仁等众弟子都低头道:“弟子知道了。”

苏茹向众弟子逐一看了过去,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心中颇有些委屈,觉得掌门真人与诸位师长不能相信你们,其实说到底,这些都还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已的。前番大战之后,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中声望一时无两,将其他所有同道都压了下去。可是这一切,说穿了,都是因为掌门真人在通天峰上,手持诛仙神剑与兽神一场恶战,将其击败所换来的。我们青云门能有今日一切,这柄诛仙神剑的分量,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清楚。”

苏茹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柄神剑竟然会……”她顿了一下,似乎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话,道,“当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随后赶来的掌门真人与几位长门师伯,在场的只有大竹峰一脉弟子与小竹峰几个女弟子,目睹了神剑损毁。所以为了本门的声誉以及在天下间的声望,掌门真人那边顾念多些,多叮嘱几次,也是份属应当。你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只需记得将此事永远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么?”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弟子知道了,谨遵师父师娘之命。”

苏茹转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头皱着,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苏茹这般话而有所宽慰,只伸出手向着众弟子挥舞一下,道:“你们师娘说的这些,你们都好好记住了。好了,下去罢。”

宋大仁等一起行了一礼,转身又一起下去了,吴大义何大智等行动不便的,也有宋大仁杜必书等帮忙搀扶,很快的,一众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田不易与苏茹站在守静堂上。

苏茹看着田不易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掌门师兄又发脾气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便是连水月那样的人,他竟然也一样的骂了,我又算什么?”

苏茹一惊,讶道:“什么,掌门师兄他竟然连水月师姐也骂了?”

田不易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之色,来回踱步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苏茹看他神情,颇为担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掌门师兄他不过是一时太过焦虑,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头,大声打断道:“他若是当真太过焦虑,便是骂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在乎了?”

苏茹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惊愕之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田不易口中咕哝不止,快步在守静堂中来回走着,面上神情越来越是焦躁不安,更隐隐有一丝担忧之色。苏茹担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田不易走到苏茹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道玄师兄多次招我和水月前去,反复叮嘱要门下弟子千万保守秘密,这原本无可厚非。但近几次来,我看道玄师兄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茹怔了一下,道:“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皱眉道:“在你以往,可曾记得道玄师兄轻易骂过人么?”

苏茹默然,良久摇头道:“掌门师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于色,哪里会轻易生气骂人。”

田不易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连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此番大战之后,道玄师兄他性子似乎大变,越来越是急躁,这几次将我与水月唤去,叮嘱一下也就算了,却偏偏每次开始都和颜悦色,到最后竟然都是不知为何,因为一点点莫名其妙小事就大怒起来,或辱骂,或迁怒,总之……”

他摇了摇头,慢慢抬眼向苏茹看去,迟疑片刻,走近苏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道玄师兄他在与兽神大战之中已经被诛仙剑的剑灵戾气反噬,所以才……”

苏茹脸色一变,急道:“住口。”说着快步走到守静堂外,向左右张望一眼,确定无人之后,走回来对田不易低声道:“此乃我青云门密事,你、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田不易叹息一声,道:“此事关系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战之中,道玄师兄为求必胜,不顾我再三劝阻,强开历代祖师封印青云七脉灵气之天机印,使诛仙古剑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师留下遗命,备言这诛仙古剑戾气太烈,杀气逆天,似为不祥之物,便无法视若等闲。我今日回来时候,在通天峰与水月分别,虽然我二人向来不和,但临别时相望,却仿佛觉得心有所感。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我一样想法的,只是此事太大,我们二人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苏茹沉默许久,语声微涩,道:“虽然如此,但说到底还在诛仙古剑之上。如今诛仙已毁,掌门师兄就算不幸受害,但一来没有源头,而来他道行通神,只要时日一久,多半也会渐渐醒悟过来,自行化解的罢!”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丝毫不见减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则,以他身为青云之尊,万一有个好歹,这青云门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苏茹想了想,随即无奈叹息,颓然道:“罢了,这也不是我们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你也不用太过烦恼。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了,诛仙古剑损毁之后,怎么处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有向一位知情的长门师兄打听过,听说当日道玄师兄当场训斥所有人不得外泻之后,立刻将断成两截的诛仙剑拾起,同时走入幻月洞府,并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幻月洞府禁地之中。所以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那柄诛仙古剑到底怎么样了?或许,还有希望修好?”

田不易自顾自说了最后一句,却随即摇头苦笑,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事。苦笑两声,他随口道:“那剑我们是顾不上了,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骂之外,倒还听说了一件怪事。”

苏茹一怔,道:“什么怪事?”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00:23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前番大战,战死了多少弟子长老,如今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们那位道玄师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过露那么一回脸,便不见踪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后山祖师祠堂那里为人守灵,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茹一呆,讶道:“守灵,祖师祠堂那里怎么了,莫非是哪位前辈长老过世了?”

田不易摇了摇头,冷笑道:“哪里是什么长老,我听几个长门小弟子偷偷议论,其实是一个数十年来看守打扫祖师祠堂的老头,不知怎么恰好在那天死了。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只知道道玄师兄知道此事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一时却暴跳如雷,听说还不知怎么失魂落魄了数日,末了他竟然坚持将这个老头灵位放进了祖师祠堂,但是最奇怪的却是,他放进祖师祠堂里面的那个灵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苏茹越听越是糊涂,心中更是惊愕不已,摇头道:“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掌门师兄他真的、真的有些糊涂了么?”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没有糊涂没人知道,反正有人劝过他,他却执意不听。而且放着玉清殿上那些弟子灵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师祠堂里看着那个空白灵位发呆。这个样子下去,我看这个青云门,迟早要出事,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苏茹默然无语,半晌之后,幽幽叹息一声,向着守静堂外看了出去,只见这寂寥午后,外面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青天蔚蓝。

山风吹过,隐约传来了后山的竹涛声,却不知怎么,反更是增添了几分寂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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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一如往日般的寂静肃穆,高大的祠堂依旧耸立,周围树林青翠如故,仿佛前些日子在青云山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对这里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除了少了一位打扫的老者,还有那昏暗神案上,无数牌位之间不起眼的一个地方,多了一个陌生而空白的灵牌。

林惊羽默默跪在那个空白灵位之前,披麻戴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桌子上供着两根白烛,三支细香,袅袅轻烟,轻轻飘起,不久便融合在其他供奉的香火之中,再也分不开了。

林惊羽面有悲伤之色,嘴唇紧紧抿着,木然跪在地上,将手中一叠纸钱慢慢投入面前火盆中燃烧的火舌里,看着他们渐渐卷曲变黄,渐渐化为灰烬,然后再慢慢投入新的纸钱。

间中,他不时抬头向那个空白灵位看去,将这个老者灵位放入祖师祠堂,是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一人独自坚持的,其他长老都不同意,只是青云门掌教向来权重,加上道玄真人一举击败兽神之后,声望更是一时无两,众人见他坚持不退,也只得随他。

只是虽然此事出乎林惊羽意料之外,但接下来的,却更是令他惊讶,道玄真人竟然是将一个空白灵位放入了祖师祠堂,为此,林惊羽甚至大着胆子向前来祭拜的道玄真人询问,不料道玄真人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便将林惊羽驳了个哑口无言:

“那你可知道他的名号么?”

林惊羽目瞪口呆,他虽然追随这神秘老者十年修行,但关于这位前辈自己的往事,老者却从来也不对他吐露半点,此刻要让林惊羽说出什么来,他却真是无计可施。只是看道玄真人的模样,显然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位老者的事情的,但他却并无意思吐露出来。林惊羽虽然心头疑惑,但终究不敢对掌教真人太过放肆,只得默然退下。反正在他心中,这位老者虽然牌位是空,但音容笑貌却分明就刻在他的心中,丝毫也不曾消退了。

前山公祭,他也曾去参拜过,只是他始终觉得,那里有无数弟子祭拜了,可是这位前辈,虽然身怀绝世之学,却这般静悄悄的离开人世,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他送终,而道玄真人似乎也默许了他来到这里,为这位老者清理后事。并且他以掌门之尊,更不顾门下众多弟子惊愕目光,时常来到这祖师祠堂内看望这位老者空白灵位,由此引起众多猜测,却是林惊羽管不了的了。

此刻,他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音,数日来,林惊羽已经将这脚步听得熟了,一听便知道乃是道玄真人。

他起身回首,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缓缓走进了祖师祠堂。

祠堂里灯火昏暗,虽然林惊羽一直呆在这里,却一时也看不清道玄脸色,只模糊看见道玄身影,站在阴影之中,默然向着他身旁那个空白灵位看来。

不知怎么,林惊羽看着那个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跳,隐隐有些紧张。

“他,还好么?”道玄真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颇为低沉,有些沙哑,又似在隐隐使力,压抑着什么一样,以以往他的口吻大不一样。

林惊羽心头更是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弟子日夜为前辈守灵,按时焚香,不曾怠慢的。”

阴影中的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缓缓道:“他有你如此尽心为他送终,也不枉他教诲你十年了。嘿嘿……”他笑声冷冷,在这个昏暗的祖师祠堂里竟有了几分阴森之意,“也不知若是我死了,又……”

他突然住口,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林惊羽自然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那里。祖师祠堂里陷入了一片静默,片刻之后,道玄真人道:“你先出去一下罢,我有些话,要单独对他说。”

林惊羽怔了怔,应了一声,道:“是。”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祖师祠堂,站在阳光空地之上,林惊羽登时觉得精神一振,这才发觉,刚才在那个祠堂里面,自己竟仿佛有种被压抑的感觉。

他在这祠堂周围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道玄真人出来,正奇怪处,回头却正好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前方那条通向幻月洞府的小路上。自大战结束后,幻月洞府再度成为了禁地,能进去的,自然只有道玄真人一人了。

林惊羽向那里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回身走回了祖师祠堂里。他走到那个空白灵位之前,只见那灵位之前,重新插上了三只细香,而前方地上火盆里,似乎又多了许多灰烬,似乎是什么人在这里又烧了一些纸钱似的。

林惊羽寻思片刻,缓缓抬头,只见那空白牌位依旧安静的站在那个僻静的角落中,沉默着……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00:50
第十章 无字玉壁

悠悠钟声,又一次在须弥山上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初升朝阳,从东边天际探出一个小小光晕,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清晨山路之上,已经有许多百姓沿着山路台阶向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他们手中多半提着香烛供奉,满面虔诚。其中有一些人家还带着孩子一起前来朝拜,孩童天真,在这山路上反而并不觉得疲累,许多少年都前后跳跃跑动,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

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天音寺外,空气中感觉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僧人们都已经做好了一天之中必要的早课,此刻都在打扫庭院,将昨夜掉落的树叶儿轻轻扫在一旁。

整座天音寺中,此刻显得肃穆而宁静,沐浴在淡淡的山风里,随风吹过的,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树叶芳香。

那钟声飘荡,指引着山下的人们,也盘旋在寺庙之中,唤醒了沉睡的人。

他从睡眠中,缓缓醒来。

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的入睡,平静的醒来,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安宁无比,连梦寐也没有,只是沉眠,安静的沉眠。

原来,这竟是如此令人幸福的感觉。

他默默聆听着悠扬钟声,仿佛那声音飘荡的地方不是屋外广阔天地,而是在他心里,甚至他有那么一种感觉,这钟声,原是为他一人而响的。

直到,钟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起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仰首,扩胸,深深呼吸。

山间湿润的气息涌入他的心间,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少见的满足神色,真想就这么一直站了下去,只是此刻,却有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处传了过来:

“张施主,起来了么?”

鬼厉转头看去,只见法相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不远地方望着他,便点了点头,道:“早啊。”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两眼,微笑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日静养,身上的伤势大致都痊愈了,只是人说大病初愈,反复三分,施主还是要自己注意些。须弥山地势颇高,早晚不比俗世地界,寒气很重,施主自己小心。”

鬼厉点头道:“多谢关心,我记下了。另外,不知道今日方丈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能拜会大师,打扰片刻。”

法相笑道:“那敢情好,我就是奉了师命,特地来请张施主用过早膳之后前去相见的。”

鬼厉怔了一下,道:“怎么,方丈大师莫非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法相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是要问一问施主你伤势如何了罢。”

鬼厉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在下稍后就过去拜见方丈大师好了。”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着急,适才方丈还特地叮嘱,不可催促了施主。恩师他老人家还是在山顶小天音寺禅室之中,施主稍后若有空暇,尽管自己前去就好。”他淡淡一笑,道,“天音寺中,只要施主愿意的,所有去处施主都但可前往,并无所顾忌的。”

鬼厉心中一动,向法相看去,法相这一番话说得隐约大有深意,似乎已将他当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待,或许,在这些天音寺僧人心中,曾经拜倒在普智座下的他,终究也算是天音寺中的一分子?

法相转身退了出去,鬼厉望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随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间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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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山顶的那一刻,鬼厉还是忍不住微微顿住了自己的身子,对他来说,这里实是一个令他百感交集的地方。朝阳之下,小天音寺朴实无华的座落在前方,低低墙壁,小小院落,哪里还有那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的痕迹?

回首,眺望,远处天音寺内又传来了隐约人声,香火繁盛,一派热闹景象,或许,这些安宁生活的人们,反是更快乐的么?

他默然转身,向小天音寺走了进去,很快的,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院落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了那间禅室门口的时候,鬼厉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向这个院子的后方看去一眼,那里的小径被墙壁遮挡,但仍然可以看到向后延伸的去向,只是这个时候,那个最后的小院里,只剩下了空白一片了罢。

就好像,人赤裸而来,空白而去。

他敲响了禅室的门,很快,室内传出了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是张小施主么,快请进罢。”

鬼厉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屋中此刻,只有普泓上人一人盘坐在禅床之上,面露微笑望着走进来的鬼厉。

鬼厉向普泓上人点头道:“大师,我听法相师兄说,你有事找我?”

普泓上人反问道:“不错,不过听说小施主也正好有事要与我商议么?”

鬼厉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在下在此已打扰多日,眼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实不敢继续叨扰。”

普泓上人微笑道:“小施主这是哪里话。”

鬼厉摇了摇头,道:“当日青云山下,大师等已救了我一命,此后在这里,大师更助我解开心结,在下实是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终究乃是魔教中人,长此下去,未免有伤贵寺清誉。”

普泓上人正色道:“小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恕老衲直言:观小施主面相气色,断断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身沦魔道,不过乃是命数使然,绝非小施主之过。而且小施主与普智师弟有这么一段宿缘在,便是与我佛有缘,更是与天音寺有缘。只要小施主愿意回头是岸,天音寺自当竭力庇护,莫说是青云门,便是天下正道一起来了,敝寺也丝毫不惧。佛说,渡人一次便是无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缘之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这清净自在,岂不为好?”

说罢,他神情切切,望着鬼厉。

鬼厉自是想不到普泓上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反是呆住了,这些时日来他在这天音寺里,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大是平和舒坦,以他深心,却是极喜欢如此的,只是他这般一个男子,却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事物。

他默然良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向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知道,大师乃真心对我,意欲点化愚顽,无奈我乃俗世男儿,随波浮沉,在那俗世之中,更有无数牵挂,却是割舍不下。大师好意,恕在下无法接受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便欲转身走开,普泓上人却开口道:“施主慢走。”

鬼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普泓上人脸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望施主成全。”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却依然还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无其他恶意。只是这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害人害己。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来老衲痛心疾首之余,未尝不念及此处,得上天垂怜,竟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这噬血珠一类凶物戾气的方法来。不知小施主可愿意一试么?”

鬼厉为之变色,噬血珠虽然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渐渐被它改变。有时他亦曾想到普智当初的情景,想到万一自己也是被这戾气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对外人道,他虽然担心,却也并无良方,不料今日突然听见普泓上人如此说了一番话,一时正是击中他内心最担忧之处。

鬼厉思索许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师竟有这等良方,不知如何处置?”

普泓上人面色肃然,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壁’,高愈七丈,光滑似玉,传说当年天音寺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是以那处地界,正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只要小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再率领一众僧人在玉壁周围结‘金刚环’法阵,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镇压,亦未可知。”

鬼厉身子一震,倒是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独到,不知何时已看出自己体内气脉紊乱的情景。他寻思片刻,决然道:“大师好意,在下知道了。既如此,在下就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上几日。只是在此之后,在下便当告别而去了。”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微笑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决不敢阻拦施主的。”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个孩子才是……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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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玉壁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说的,乃是在须弥山后山之中,鬼厉本也以为应该甚是好找,不料当日准备妥当,跟随前来带路的法相、法善师兄弟两人向后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踪影。

鬼厉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说出来,倒是法相想来细心周到,看鬼厉脸上隐有诧异之色,料到一二,便笑道:“张施主,你可是在想这无字玉壁为何如此之远?”

鬼厉既被他问到,索性也不隐瞒,道:“敢问师兄,这无字玉壁究竟所在何处,是如何而来的?”

法相边走边笑道:“这说起来倒是话长了。无字玉壁何时出现,自然是无人知晓,只知道千年之前,天音寺创派祖师还是个行脚僧人的时候,四方云游,有一日不知怎么,误入须弥山崇山峻岭之间,竟是迷了路,再也无法走出去了。无奈之下,祖师便在这山林之间乱走,也是天生佛缘,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个时候,祖师已经饥渴难耐,困倦不堪,便歇息在这玉壁之下了。”

法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鬼厉忍不住追问道:“哦,后来如何?”

法相面前的山道小径上现出一条分岔路口,法相向左边一引,却是带着鬼厉向着一条下坡的路上走了过去,同时口中道:“传说那位祖师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了三日三夜,不知怎么,竟然从最初的饥渴难耐渐渐入定,心安而神定,进入了我佛门之中大圆满之境地,三日之后,他竟是在这无字玉壁之下顿悟了佛理。此外,更传说……”法相转过头来向鬼厉神秘的一笑,道:“更传说,那位祖师也就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竟领悟出了我天音寺世代相传下来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天音寺一脉在天下修道中的地位。”

鬼厉呆了一下,摇了摇头,颇觉得这个天音寺祖师传说实在有些滑稽,听来不实之处极多,竟有些荒唐不羁的感觉。本来他对普泓上人这次施法,隐隐还有些期望,但如今听法相这么似讲故事一般的说了一下,反倒让他有些丧气,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法相细心,将鬼厉面上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笑带路,也不言语,至于跟在他们身后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从来都是闷声不响的样子,也是一般的没有说话。

三人顺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崇山峻岭间曲折前行,不知不觉已将天音寺远远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鬼厉倒是没有想到天音寺后山山脉地势居然比想象中要广大许多,但见得峰峦叠翠,山风徐来,一路上或奇岩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断崖瀑布,从天而落,轰鸣而如玉带。

这一路走来,只觉得一时心胸开阔,看望身边远近美景,倒是不觉得烦闷了。

忽听见身前法相道:“前头便是了。”

鬼厉吃了一惊,向前看去,却只见前方依旧是山路蜿蜒,路旁一边是茂密树林,另一边生着着杂草荆棘,三尺之外便是一个断崖处,哪里有什么他们口中所说得高逾七丈的无字玉壁?

“敢问师兄,这玉壁是在何处?”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了那断崖之上,回首道:“便在这里了。”

鬼厉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断崖之上,举目望去,只见这断崖之下雾气弥漫,如波涛翻滚,涌动不息,似是一个山谷模样。而远处隐隐望见有模糊山影,却都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鬼厉凝神思索,回头向法相道:“莫非是在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脚下了。”

鬼厉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们下去罢。”说着纵身跃下,法善也随即跟上,鬼厉站在断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跃了下去。

噬魂在雾气之中,闪烁起玄青着的光芒,慢慢笼罩着鬼厉,护持着他,缓缓落下。

这里的雾气似乎有些奇怪,似浓非浓,只是如缠丝一般纠缠在一起,任凭山风吹拂,也不见半分散去的样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鬼厉注目向山壁看去,却只见眼前白雾一片,竟然不得望见。

他心中惊疑,便催持噬魂,向山壁方向靠近了些,只见片片雾气如云层一般散开,在他眼前向两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时刻,陡然间,他竟看见身前冒出了一个人影。

鬼厉心头一震,连忙止住身形,凝神看去,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望见自己身前赫然竟是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摸一样的鬼厉,一脸惊诧的望着自己。

那人目光深深,面容上竟有了沧桑之色,手边竟也同样持着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厉震骇时候,突然间如天外传来一声梵唱,沉钟大鼓一般,重重的回响在他耳旁。

随着这声梵唱,一股庄严之力瞬间从脚下未知名地界冲天而起,如洪涛巨流直贯天际,而周围雾气登时席卷过来,将那个人影吞没消失不见了。鬼厉但觉得心头一痛,体内那股冰凉之气竟然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佛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来。

鬼厉惊愕之下,又觉得体内除了这股来自噬血珠的妖力蠢蠢欲动之外,似乎受此地佛气影响,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竟也不甘雌扶,腾跃而起,倒有欲和噬血珠妖力决一雌雄的意思。

还未开始,自身体内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此处地界之地气,当真匪夷所思。鬼厉心中震讶,一时竟忘了刚才在雾气之中看到的怪异人影,只是催持自身修为,护住心脉,缓缓落了下去。

很快的,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色顿时清晰起来,乃是一面小小石台,颇为光滑,周围有三丈方圆,树木稀疏,围坐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看去这些僧人所坐位置或远或近,并无规矩顺序,但其中似暗含密理,淡淡佛力流转其中,竟是隐隐成了一个阵势。

鬼厉又仔细看了几眼,忽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便想起了乃是一个古拙字体,佛门真言的模样。

鬼厉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放眼看去,只见法相法善二人此刻都已经坐在众僧人之中,默然合十,低眉垂目,再不向他观望一眼。而在众僧人之首,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坐在他左边下首的,鬼厉也曾见过,乃是当日在青云山上大发神威的普方神僧。倒是坐在普泓上人右边下首的一个僧人,看去颇有些古怪,鬼厉以前从未见过,但看他面容枯槁,脸色焦黄,竟仿佛是将死之人的气色,而苍老模样,更远远胜过了普泓上人。只不知道这位是谁,但能够与普泓、普方两大神僧平起平坐,显然也是天音寺中了不起的人物了。

鬼厉也不多言,向普泓上人低头行了一礼,普泓上人合十还礼,微笑道:“小施主来了。”

鬼厉点头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师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处平台,道:“无他,小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之上,调息静心,坐上几日即可。”

鬼厉点了点头,回头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头顶浓雾弥漫,却哪里有什么传说中无字玉壁所在?不禁问道:“请问方丈大师,那无字玉壁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小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厉一怔,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上隐隐一声锐啸,是风声,是兽嚎,穿云透雾而来,紧接着一束耀眼光辉,竟是从浓雾之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射了下来,正照在鬼厉身上。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做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面对这天地异像,鬼厉注目良久,只见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瞬间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目视。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躯一震,赫然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壁。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去小小石台之后,断崖之下,一片绝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逾七丈,宽逾四丈,山壁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竟都在这玉壁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壁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与天地造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厉默然,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详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数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普方神僧与普泓上人身边那个神秘老僧,还有法相法善等人,一起合十颂佛。

数十道淡淡金光,缓缓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突然,金光大盛,只见众僧人所坐之奇异法阵阵势之中,金芒流转,佛气庄严,众僧人所散发金光越发炽烈耀眼,片刻之后,但听得震耳轰鸣之声大作,一个金光灿烂辉煌之大“佛”真言现于法阵之上,缓缓升起。

梵唱越来越是响亮,天地一片肃穆,只见那金色佛字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竖立了起来。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越发不可逼视。

仿佛是受到佛家真言的激发,那一片绝壁之上,原本光滑的玉壁缓缓现出了佛字倒影,但却并非如寻常镜面模样,而是从一小点缓缓变大,渐渐散出金光,慢慢现出那佛字模样,而在无字玉壁之上映象变大的时候,半空之中的那佛家真言却似乎有些黯淡了下来。

很快的,无字玉壁之中的佛字真言已经大到几乎超过了半空之中那个真的佛字,只见此刻整个无字玉壁金光灿烂,奕奕生辉,伴随着梵音阵阵,突然,玉壁之上透出了一缕淡金佛光,缓缓射出,笼罩在安坐的鬼厉身上。

鬼厉身躯动了一下,面上依稀露出一点痛苦之色,但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忍耐了下来。很快的,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着一动不动。

无字玉壁上射出的佛光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只见金辉缓缓闪动,说不出的庄严之意。而周围的天音寺僧人同样也是面容不变,低声颂佛,他们法阵之上的光辉也一般缓缓流转,支撑着天上那个佛家真言。

时光流转,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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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无字玉壁上的那个佛字真言依然没有丝毫变弱的趋势,倒射出的淡淡佛光,也还是笼罩在鬼厉身上。鬼厉面容平静,似乎这三日对他而言,完全没有改变,还是和三日之前刚到这里一般,倒是周围普泓上人以下,众天音寺僧人所持法阵虽然没有变化,但众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疲惫之色。

普泓上人从入定模样慢慢睁开双眼,向依然平静安坐的鬼厉看去,半晌低低叹道:“痴儿,痴儿,终究还是放不下么?”

说罢,他轻轻摇头,叹息不止。

坐在他左边下首的普方神僧淡淡道:“我们这般辛苦,布下了佛门伏魔大阵,一是要为他降解噬血珠戾气,更为要紧的,却是想化解他的心魔。但他心门紧锁,心魔难去,纵然是噬血珠戾气化解,又怎知他日不是一样成魔?我等今日所为,只怕反是助纣为虐了!”

普泓上人皱眉,脸色沉了下来,道:“师弟,这年轻人与我天音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你何出此言?”

普方面色变了变,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我并非对这年轻人有所成见,实是想到当年……当年我们师兄弟生离死别的模样,心头悲伤,实不欲再看到他再走上邪路。小弟失言,请师兄责罚。”

普泓上人面色缓和下来,道:“我何尝不是和你一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设下这伏魔大阵,意欲以佛家真法大能,渡化于他。可是就在这无字玉壁之下,他似乎也……”

他话说了一般,突然间原来寂静安宁而肃穆的山谷中凭空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无字玉壁竟然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登时半空之中与无字玉壁里面的佛字真言都是摇摇欲坠。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众僧人大惊失色,一时骇然,连忙催持真法,不料只见那鬼厉面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这三日来一直被佛法压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来,一股黑气瞬间布满他的脸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顽强,三日三夜镇伏之后,竟尚有余力反抗,正欲再度呼唤众人支撑法阵,鬼厉却已经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啸,腾空而起。

半空中佛字真言轰然而散,鬼厉在真言空中仰天长啸,状如疯癫,同时回头向无字玉壁上望去,只见那无字玉壁里竟是多了道道暗红异芒,金光红芒,争斗不休。

就在那光芒乱闪、异像纷呈的时候,天际忽然一声惊雷,天下黯淡下来。

四方风云滚滚而来,在无字玉壁光滑玉壁之上,从上到下,一点点如深深镂刻一般,现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无数金色古拙难懂的字体,如沸腾一般在玉壁金光红芒间闪烁跃动,令人眼花缭乱。而那一排大字却分明清楚,赫然正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下集预告:

无字玉壁之上,赫然现出天书字样,佛门天音寺圣地,竟然也和这魔教经典有着诡异联系?鬼厉心魔难去,终究破壁而去。

鬼王宗暗中振兴,神秘“四灵血阵”日益完整,鬼王密令鬼先生知会鬼厉,向南疆追杀兽神,夺其身畔异兽饕餮。

南疆风云,再度变幻,神秘人物,若隐若现,仿佛又再度出场!……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09:16
第十九集

第一章 天刑

那无字玉壁之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便是普泓上人以下,所有天音寺僧人也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壁之上,时而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的金光夹带着诡异莫测的红芒,给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仰天长啸,状似极痛楚,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壁之上,望着那无数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仔细看着。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地面上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股冰凉气息,从半空中鬼厉身上传了过来,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噬血珠妖力似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倒似被全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普泓上人面上有焦虑之色,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他面色似也如天际风云变幻不止,颇有些举棋不定。身旁普方却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天空中沐浴在玄青光芒之中的鬼厉,眉头紧皱,对着普泓上人大声叫道:

“师兄,现在怎么办?”

普泓上人长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宏愿所在,我们不可不救。”

话音刚落,普泓上人一声喝令,重新盘膝坐好,口中颂佛,梵唱之声隐隐又起,随即,在他身旁身后众天音寺僧人看见方丈施法,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这些天音寺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度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渡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像中少了几分慈悲,更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向自己笼罩而来,他的精神此刻都似被无字玉壁上闪烁的那些字体完全吸引住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甚至是此刻无字玉壁之下那些天音寺僧人们就算亲眼看见了,也一眼都无法明白,在无字玉壁上此刻闪烁出来的,在这个佛家最敬仰高洁的圣地玉壁上的,赫然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天书》的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变,谁又能料知几分?

天音寺僧人们日夜礼佛,对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厉历经坎坷,人世沧桑,同样却也不能知晓!

只是此时此刻的鬼厉,却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在他眼中,几乎是本能的被这些闪烁异芒的文字吸引住了。那起伏跳动了一个个字句,赫然是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在眼前,如行人面对前路上无数断崖绝壁,正彷徨无路之际,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过桥,这是何等大欢喜境界,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过往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之处,突然似豁然开朗般纷纷展开。从十年之前空桑山万蝠古窟滴血洞内看见《天书》第一卷总纲开始,十年来岁月光阴如潮水般逝去,这个男子凌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般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尽数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

更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沛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却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威。天际雷声隆隆,云层中开始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

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似现出巨大漩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壁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之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强烈之极,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团团罩住。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顿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诡异巨大漩涡,也似乎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一口气,忽然只听他身旁那个干槁老僧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竟引发了‘天刑厉雷’,可知妖气之盛,天亦不容。方丈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只怕未必是对的。”

普泓上人脸色一变,转头向他看去,那干槁老僧冷然对望,普泓上人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其实以普泓上人这等修行,如何感觉不到鬼厉身上透出的阵阵诡异肃杀妖力,绝非正道之术,自己今日所为,还真不好说是否是对的。只是只要一想到当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师弟,还有前几日鬼厉面对普智法身遗骸之大慈悲所为,深受感动的普泓上人就无法弃之不顾。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身处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似有变化,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只见原本在众多天音寺僧然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之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之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又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气息,竟是更胜从前。

“轰隆!”

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烈烈,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天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黑气,变化莫测,但其中隐隐大力,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挡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漩涡再度现身,而且此番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正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咝咝”怪啸之声,如天之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维持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是吃力,此刻非但鬼厉本身从法阵之中抗击金光,而天幕之上,那神秘漩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从天而下,紧紧抵触在金光法阵之上。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在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惊骇,便在此刻,但只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裂,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是面色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化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天际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再也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松,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不休,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处,滚滚裂雷轰鸣声中,如光柱从天而下,沛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是否乃是温度过高,竟是将周边所有事物都锻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处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这轰天巨大光柱击中,粉身碎骨之时,普泓上人等僧人都不忍观看,纷纷闭眼转过头去,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好意要渡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得了这个结果,引发了万年未见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难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面容惨白,在巨响狂风中张口大呼,却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都淹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但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面上七窍尽数流血,面相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中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的黯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威威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之声,回荡天际。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09:40
※ ※ ※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无字玉壁,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亮起,尤其正中那九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闪亮起来,看那势头,竟是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那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漩涡而去的。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壁之上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逊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撞,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上纷纷开裂,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所在。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碎裂之声响了起来,从石壁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伸出,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只是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周身的,却是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败落了的无字玉壁,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 ※ ※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或许,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期望吧!

※ ※ ※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么?”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像,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如此已经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难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么?”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间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声道:“师父,是不是几位师叔又和你争论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法相默然。

半晌过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壁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流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个人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这位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寺中众僧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啊。”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你几位师叔说的是对的,我感念张施主化解普智师弟法身怨灵戾气,所以妄自决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门圣地佛法渡化于他。

由此引来天刑,毁坏玉壁,实乃是我的罪过。只是……”

他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对法相言道:“只是我却不曾后悔,你可知道为何?”

法相沉默摇头。

普泓上人微笑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这张施主本无幸理,但无字玉壁却是自行相扛,将这位小施主救了下来。虽然此间事为何如此,我等俱不知晓,然而玉壁通灵,必然是有不愿看见这位张施主死在天刑之下的理由,所以如此。既然玉壁尚且如此,可见我并非做的错了。所以毁坏玉壁固然乃是我错,我也打算为此请罪,但老衲心中,却一点也不后悔。”

法相咬牙,抬头叫了一声,道:“师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只是就在他正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声,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像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只见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4:28
第二章 难渡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如此的在未来的日子

里日复一日的回荡下去。

站在清晨的晨光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仿佛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不知怎么,容貌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看去竟有种变了个人的感觉,从他气度神态上,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似从容,少了一分是戾气。

或许,当真是那些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这个问题在天音寺僧人之中,有许多人在鬼厉醒来之后,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人为他细细看过,周身并未有其他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似乎也不存在于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也没有多加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的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般一个竟然是触怒上苍降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与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有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子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回荡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于无声。鬼厉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里,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欲飞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但鬼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场无字玉壁之间,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之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卷,旁人或许不明白,他却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在修道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来似乎坚不可摧、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的,几乎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顺畅的了,或许,他还能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看待昔日情怀,眼前人事的时候,他竟也有了种超脱的感觉,像是拥有了新的境界,重新回望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里,他却还有一丝隐隐失落的感觉,但又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隐若现有所不对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他突然转身,数日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 ※ ※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曾是那位僧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的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是灰飞烟灭。

走在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传了上来。在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山上的庙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的台阶山路,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实地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感么?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到了往事和故人,在回忆中,他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的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房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罢。”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他。

鬼厉向着普泓上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到下,最后看着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鬼厉眉头一挑,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字玉壁,在下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只是那无字玉壁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而重之,岂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右转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佛心道理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拦。只是在施主离去之前,老衲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闯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一‘静’字耳,如何?”

鬼厉默然,良久站起,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师点化于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心头或有所悟,却并非看破世情。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正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美人仇敌,在在皆是一‘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仰天呼吸,大笑一声,转身离去,口中朗声说道:“大师,错矣。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处身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静,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可还是我么?”

话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那个男子已经是离开这间禅室远去了,法相默然许久,向普泓上人道:“师父,你几次三番点化于他,可惜……”

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将来只怕乃是世间第一的人物。但这样的人物,竟看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后种种,便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法相低头,合十念佛,终不再言语。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5:08
※ ※ ※

鬼厉离开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门时刻,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却是向右转去,没走几步,果然望见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地上。

他走到这块大石跟前仔细看了一遍,却只见石头上下斑痕累累,却并无一字一句,亦无人工凿刻之痕迹,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机。

鬼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被大石上头一处给吸引住了。

此大石周身斑驳,显然在无数岁月中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刀霜剑,伤痕累累,但在那一处地方,却隐约看出是一个图案形状。只是年月深久,竟是难以辨认。

鬼厉伸手过去,将石头上尘土轻轻扫开,仔细查看,许久之后,方才认出这原是一枚贝壳形状,只不过年深月久,已经化为石质,与这大石融为一体了。

而鬼厉随后又细看大石,再也没有找到其他怪异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贝壳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这枚普普通通的贝壳不成,这其中,又是有什么玄机?

他在心中将普泓上人所说的话又重新回想了一遍,目光望着那枚贝壳,慢慢亮了起来。须弥山山脉高耸,远近千里之内,更无海水深洋,但是这石头,却分明就是须弥山上之物。在千万年前,此处或许竟是个汪洋大海,竟是亦未可知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运转,世间沧桑,竟如沧海一粟,须弥芥子了。

只是,他默然无言,转身向着那座静谧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礼,转头过来时刻,面上却还是淡然神情。

衣袍挥处,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飞天而去,渐渐消失在苍穹之上。

看穿!

谁又看得穿?

世事沧桑,却怎比得上我心瞬间,那顷刻的微光。

※ ※ ※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了,在那之后道玄真人因为诛仙古剑的事情紧盯过大竹峰诸人一段时间,但最近似乎的确大竹峰众弟子十分老实,掌门那里也催的少了。本来嘛,在大竹峰众弟子心中,掌门道玄真人这一次虽然事关重大,但行事却也实在是有些过犹不及。

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此番已经许久没有受到打扰,大竹峰也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吴大义、何大智二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起来,经过苏茹的查看,眼下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二人可以自由的下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干重活而已。

所以,往日按照惯例,在打扫众人房间的同时,同时打扫那个僻静角落里已经出走的小师弟的房间的任务,也继续下去了。这一日,宋大仁与杜必书二人,再次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与往昔无数次一般,走进那个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竟赫然在那个原本应该寂静的小院子中一闪而过。

那灰色影子速度极快,但宋大仁与杜必书几乎同时都看见了,二人震动之下,立刻放下手中打扫事物,箭步冲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转眼间便没了踪影,二人找遍这个院子,连房顶上也找了过去,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与杜必书面面相觑,宋大仁皱眉道:“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杜必书歪着头想了想,正欲说话,忽地一惊,悄声道:“大师兄,你看那边。”说罢,手向宋大仁身后一指。

宋大仁连忙转身看去,只见顺着杜必书手指方向,原本小师弟的卧室房间里,门扉紧闭,但房门旁边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却开了一条小缝。而以往这里并无人居住,窗户自然是关的严严实实的。

宋大仁与杜必书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惊疑不定。宋大仁定了定神,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杜必书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难不成会是……会是小师弟他……”

宋大仁眼角一跳,显然他心中所想,与杜必书差不多,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或许,当真的看到那个如今已经陌生的小师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吧?

手,碰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宋大仁与杜必书又对望了一眼,随后,像是坚定了心志,宋大仁一咬牙,叱喝一声,大声道:“什么人?”喝问声中,他猛地推开了门。

几乎是在房门推开的同时,房间中灰影闪过,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房内的桌子上一下跳到床上,同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对着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吱吱吱吱”的叫了起来。

“小灰!”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叫了出来。

※ ※ ※

“咕。”

小灰将嘴里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个山果,一口咬了半个,吃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大竹峰守静堂上,此刻满地丢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丢的到处都是,与往昔庄严肃穆的样子相比,颇有几分滑稽。

只是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连一向脾气不好的田不易看了这个场面,也只是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发火,只是脸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十年来,谁都知道,小灰从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从未分开,但此刻小灰却在了这里,但那个人呢?

当日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亲眼看到鬼厉,也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的小师弟被诛仙古剑所重创的场面,其后无数人围捕追杀,虽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隐隐听说,他已经被同党救走了。

但是,小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小灰出现了,那个人又在哪里?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静堂上,只有小灰肆无忌惮地大口吃着水果,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高兴之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

大黄。

这条大狗,此刻兴奋之极,根本无视主人阴沉的脸庞,口中“汪汪汪”吠叫不停,绕着小灰趴的桌子转个不停,一只鲜亮的大黄尾巴摇来摇去,欢喜之极。不时还前面两只脚跃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来嗅去,偶尔还伸出舌头,舔了小灰几下。

小灰裂嘴而笑,抓了抓脑袋,随手抓起手边一枚苹果,向大黄面前晃了晃,随即向守静堂外面扔了出去。大黄“汪”的大叫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四腿飞驰,冲出守静堂,众人一时吃惊,都向外看去,只见大黄居然赶在苹果落地前头,将它在半空之中叼住,同时立刻跑了回来,一般趴到桌子上,狗牙一松,苹果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

众皆哑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声。

独小灰“吱吱吱吱”笑个不停,显然遇见老狗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一卷,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却是落在大黄宽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黄的身子。

大黄“汪汪汪”叫个不听,仰首挺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里撒野玩耍了。宋大仁向田不易与苏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刚想出去将两只畜生追回来,却只听田不易冷冷道:“由它们去吧。那猴子在这山上住了多年,既然来了,就不会走的。”

宋大仁应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这只猴子,你和老六都没看到其他的人影么?”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摇头,道:“没有。”

田不易面色难看,忽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出去罢。”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但是师命如山,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慢慢退了出去,出去时候,何大智心细,向苏茹问道:“师娘,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们打扫一下?”

苏茹还未说话,田不易已经微怒道:“明日再说,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大智噤若寒蝉,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转眼不见了人影。

苏茹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没事你拿他们出气做什么?”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对苏茹道:“你说老七……那个人,会不会也在附近?”

苏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见你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他身份,多半也不能现身。”

田不易面色一变,一张胖脸上阴晴不定,说不出的怪异。苏茹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当日幻月洞府之外,他虽然受诛仙古剑所伤,但毕竟未死,而且传闻不是还说还有同党将他救走了么?大仁他们事后向我们禀告的时候,都说到那灰猴并未在他身旁,以我看来,或许是他知晓当时危险,所以故意不带猴子在身边的。而他重伤遁逃之后,猴子流落在青云山山野之间,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跑到我们这里也不奇怪。”

田不易眉头紧皱,忽地嘴里咕咕哝哝了一声,倒似在骂人一般。苏茹没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田不易却不回答,哼了一声,眉头一展,负手向后堂走去。苏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膀,颇为无奈。正在她转头过来的时候,忽地背后田不易一声低呼,苏茹倒是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去,不禁莞而。

只见田不易似心有旁顾,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上了一枚果核,滑了一下。只是田不易毕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经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苏茹已经笑出声来。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丑,田不易大感汗颜,一张脸上更是黑了几分,恨恨骂了一句:“死猴子,什么时候将你扒了皮,看你再吃!”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后堂,只剩下满地都是果核的守静堂上,苏茹微笑伫立。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6:03
第三章 密令

一转眼的工夫,猴子小灰已经回到大竹峰上数日了,在这段时间里,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经离开大竹峰几乎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还是那么的熟悉。整日里小灰与大黄嬉闹玩乐,东奔西跑,往常安静的大竹峰上,似乎在这几天里,居然又热闹了几分。

狗吠声与猴子尖细的叫嚷嬉笑声,时时都回荡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几分生气。

清晨,从卧房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大竹峰众弟子,望着已经在守静堂外空地上嬉闹奔跑的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着回头对众人道:“自从当年小师妹出嫁以后,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众人纷纷点头,颇有感叹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守静堂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大是威严,众人一惊,只见田不易站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师父。

田不易随手挥了挥,算是打发了众人,随即目光也被那大黄小灰给吸引了过去,看了一会,哼了一声,道:“两只无知畜生,大清早的就像疯了似的乱叫,诚心不让人睡觉了。”

众弟子怔了一下,只是碍着师尊威严,终究不敢多说。田不易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大意是白养了这头蠢狗这么多年,末了还是这般没用,居然和一只笨猴打的火热……众人心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声来。

不料过了片刻,原本在远处玩耍嬉闹的大黄,突然向着守静堂田不易这里大声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叠声狗吠叫的声音在清晨里刺耳之极,而且看大黄狗脸嚣张,吐着舌头,向田不易这里似乎大有不满的意思,倒似乎是听见了田不易的咒骂,心怀不满的样子。

众弟子同时暗想,难道大黄果然已经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这么老远,就算狗耳再灵,只怕也听不仔细的,不过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心中正在揣测暗度,田不易却被突然而来的大黄犯上给气得面孔发红,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连狗也敢跳出来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边众人之中的杜必书全身一激灵,吓了一跳,连忙站了出来,道:

“师父,弟子在此,您有什么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气冲天的样子,一指远处还是大声吠叫的大黄和小灰处,怒道:“今天中午你就将那只蠢狗给我宰了,炖一锅狗肉来吃!”说完,恨恨转身,进了守静堂中。

杜必书呆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声道:“什么?师父,这……”

话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见,片刻之后,杜必书身后众人“哗”的一声大笑出来,宋大仁等皆笑得几乎岔过气去。杜必书又急又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这可是师父吩咐下来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来,收起笑容,虽然眼中仍是满满笑意,但面上却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正色道:“师弟,此乃师尊交予你之重责大任,你定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书快哭了出来,急道:“你骗谁呢你,这里谁不知道师父往日最喜欢的就是大黄,别说宰它了,便是我们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师父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如今这、这、这要是我当真领了师父旨意,回头师父后悔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转头就走,旁边二弟子吴大义走过来,向着杜必书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六,你果然乃是机灵人物,懂得师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听师父旨意就是了。”

旁边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开,口中却不知有意无意说道:“不过听说师父最讨厌就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违逆师命,一旦师父知道老六竟敢当师父的话是耳旁风,这个……”

他笑声随风飘来,人却走得远了,杜必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回头一看,却只见众人都已经向厨房走去了,不禁大声对着那些师兄背影高声怒道:“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迟早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传了过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听到没有,只远远的望见宋大仁头也不回,只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隐隐的,又似传来他们的笑声……

※ ※ ※

“笨狗、蠢狗、死狗……”

“汪汪汪、汪汪!”

“什么,你居然还敢对我叫!”杜必书咬牙切齿,对绑在树桩上的大黄骂道,“就是你多事,害的老子被师父派了这么一个鬼差事。”

临近中午时候,杜必书在众师兄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这才抓到了满山遍野乱跑的大黄,将他系在厨房门口的树桩上,旁边小灰用尾巴吊在树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书要干什么,在树上来回摇摆晃荡,看着树下人狗相争。

至于大黄,显然此刻对杜必书没有什么好感,狗脸凶恶,对着杜必书吠叫不止。

杜必书口中对大黄骂个不停,但却是决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说将大黄宰了炖狗肉的。只是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保不定等等出来看到大黄在此,反而迁怒于他也说不定。想到这些,杜必书心中着实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黄显然对被绑在树桩上很不满意,狗嘴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对杜必书大声咆哮。杜必书心烦意乱,瞪了大黄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反正算我倒霉,还是先做饭去。希望师父等等心情好一点。”

说着,回头向厨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脸,不再去理大黄。等他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大黄的吠叫声还不断传来,但是估计是一狗独吠,也没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讨田不易的欢心,杜必书这顿饭做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真是专心致志,间中听到厨房外头传来几声大黄的吠叫声,随后又低沉了下去,接着传来的却似乎是低低的“呜呜”声音,杜必书也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炒菜做饭。

反正门外此刻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娘都不会到这里来,他乐得清静。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子好菜,杜必书这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厨房,不料刚走出来,登时怔住了,只见树桩上空留一段绳索,大黄和小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必书心中大急,左右张望,都不见猴子黄狗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哪位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我开了玩笑?

当下连忙跑向诸弟子所在卧室,一个个打听过去,不料众人都一无所知,有的人还对着他开起了玩笑。只是杜必书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头脑发闷之下,团团乱转。便在这个时候,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狗吠,众人都吃了一惊,杜必书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仔细辨认一下,却竟是从张小凡当年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杜必书连忙向那个房间赶了过去,其他大竹峰众弟子也纷纷赶来,进门一看,却只见大黄站在庭院之中,对着天空高声吠叫,而小灰却不见了。

众人抬头望天,却只见青天高高,蔚蓝无限,一点异状也没有。宋大仁等人连忙搜索,不料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来得神秘一样,小灰这只猴子,又一次神秘的失踪了。

不知怎么,在大黄的吠叫声中,众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当杜必书心情忐忑的迎来午饭时候,出现在众弟子面前的却只有苏茹一人。众人奇怪,杜必书却是惊喜交集,但面上却还是关心备至问道:

“师娘,师父怎么不来了?”

苏茹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只淡淡回头向守静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种奇异神色,过了片刻才道:“你师父他……有些心思吧,情绪不好,今天不想吃饭。”

众人一怔,但看苏茹面色,却也不敢多问。

大竹峰上,似乎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偶尔大黄对天的吠叫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6:21
※ ※ ※

一道人影,从青云山脉的深处飘了下来,轻灵而神秘缥缈,几如传说中山间精怪一样。只是这身影掠到青云山脚下某处,忽地身形一顿,原本急速的速度在空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啸声音,硬生生停了下来,引的脚下草丛花木“沙”

的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正是鬼厉。

没人知道鬼厉是从青云山什么地界出来的,但在他的肩头,小灰却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主人久别重逢,小灰显然十分开心,长长的尾巴卷着,末端还缠在鬼厉一只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么时候,小灰身上那个大酒袋里竟然又鼓了起来,酒香四溢,而小灰对此更是欢喜,搂着那个大袋子爱不释手,不是就拔开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满足的表情。

不过鬼厉显然不会和小灰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扫望一眼,只见周围密林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出来罢。”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子,对着某处安静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忽有人叹息道:“这才几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进如此,当真令人惊佩啊!”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目光淡淡,虽没有十分的厌恶表情表露出来,但显然对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其中尤其在小灰额上第三只眼睛处盯了一会,这才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么?”

鬼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这也随你,不过此次倒并非我有话,而是宗主鬼王前几日传书于我,让我有话转告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受伤之后,十分关怀,明令潜伏中原的众人一定要找到你,并替他传话,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后,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受伤,大可转回蛮荒修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似淡淡一笑,笑声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当日诛杀我圣教教众无数,乃是我圣教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更是诛杀此獠的千载难逢之机。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唯有副宗主对南疆较为熟悉,因为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杀,也算是为我圣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点头,但此刻却忽然又走上前几步,来到鬼厉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追杀兽神固然紧要,但最最紧要一事,却还有一件。”

鬼厉一怔,道:“什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低声道:“宗主交代,兽神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无论如何,就算被兽神逃脱,但这只恶兽饕餮,却一定要活着捉回来,带回蛮荒。

此事关系甚大,副宗主切记,切记!”

鬼厉眉头紧皱,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站直身子,语调恢复正常,淡淡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厉望之良久,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语道:

“奇怪,他道行为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低低密语,随风飘散,悄悄回荡在密林之中,最终消失。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8:32
第四章 疯狗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见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

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声,都是经常遇见的事情。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

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土中,不时的竟

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景色,这俗世纷

纷,人若草蚁,竟是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数了。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退却之后,开始缓缓返

乡。无限荒凉的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只是这一幕中,却仍有许多悲凉

气息,道路两旁,竟不时仍出现倒毙于地的尸骸,有些人是被兽妖所害,有些

人,却是在这场劫难之后,于回乡途中饥寒交迫,竟尔命散异乡。间中,偶尔

少许偏僻地方,还有着小股残留兽妖,不时有兽妖害人的传闻传出。只是这个

时候,终究是大势所趋,小股兽妖虽然仍是令人害怕,但已经无法阻挡更多的

人返乡的心愿。

而就算是这些苟延残喘的兽妖,事实上也很快就消声匿迹了。因为在返回

家乡的无数百姓之中,还有许多正道门下的弟子,一旦哪个地方传出兽妖害人

的事情,很快的也就被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当日青云大战,兽神败在诛仙古剑之下,但并未当场毙命,正道中人也不

是傻子,魔教知道的落井下石,斩草除根,正道自然也明白“除恶务尽”的道

理!

是故众多正道门派纷纷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门派更是倾巢而出,若是能

有机会擒拿兽神,放眼天下,这功劳声望,岂是等闲?何况兽神乃是绝世妖人,

身边要说没有什么绝世法宝神器的话,连傻瓜也不信。

这种种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的传散着,向着南方涌来,天下

间渐渐安宁的背后,却仿佛有无数人屏息观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

痛楚,少有人关心了。

随着这股南归的人潮,人群之中行走跋涉的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他

们的感觉就与旁人不同。

周一仙手上依然还握着那根竹竿,上面还是那块写着“仙人指路”四字的

白布,只是原先的白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竟也黑黄不匀,一眼看去

还有几处破洞。虽然凉风吹过,这布幡依旧迎风拂动,但已无半分仙气,而全

是垂头散气的破落了。

至于野狗道人,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还是一直跟随在周一仙和小环,三个

人一起浪迹天涯。不过此刻的他却是用布块包裹住了面容,不为别的,只是在

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对面容稍微古怪一点的人物有些过敏,一不留神

多半便被人误会是兽妖一员,如此不免太过冤枉。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误会之

后,不要周一仙翻白眼或小环自己劝说,野狗道人自己也受不了了,找了块布

先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

在三人之中,小环看去最为清爽,本来么,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

人注目与好看的。在这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看去仿佛是最亮丽的身影。

一路之上,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她时常保持着笑容,但却绝非那种幸灾乐

祸的模样,相反,她一直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的帮助着周围

那些无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

她似乎还会几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得尸骨,她也会在

沉默中轻轻走过去,不避腥臭,将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而来,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都

带着一丝笑容,在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般的仙者。周一仙还是

那么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

句,他只是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

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

他也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仿佛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

点,便是他们也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

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惨状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

“这年头,真是让人活不下去了。”

小环走在他的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虽有淡

淡风尘之色,但仍然秀丽如昔,其中还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

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他的

脸庞,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

见几点遥遥星光,却不见有一分月色。周围山野,此刻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

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不知所在。

小环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长,现

在没有外人,你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罢,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

幔,露出他古怪的脸庞,低声道:“呃,其实我没事的……不过你今天又忙了

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住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

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这才做了一个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般的懒腰,然后

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

人吃了,搞得现在连你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

打,道:“爷爷,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真的就没力

气走下去,只怕就此丧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

到一些野兽,暂时充饥罢。”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裂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

而且笑也罢了,偏偏老夫看你笑的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在想什么无良念

头么?”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8:55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的

看着他,眼神立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直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根

本无视于他,对小环念了一句,道:“那你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进林

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的咕哝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那野狗道长

跟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这一路上多

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着我们,还不

是为了……”

“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截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呐呐抱怨了几句,

不再说了。

※ ※ ※

林子中嗖嗖发出声响,随即又是一阵扑腾声音,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快速

传来,野狗道人面有喜色,从林子中提了一只野鸟跑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一场

兽妖浩劫过后,万物生灵尽皆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山鸟,似也

比往日少的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跑回原地,大声道:“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突然,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周一仙与小环,都不见

了踪影。

“啪嗒”,野鸟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风冰凉,寒意似瞬间浸透了骨髓深处,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么,隐

隐有些发抖起来。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还有

周一仙刚刚坐下的痕迹。

“他们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张狗脸上神情变幻,

竟是大为恐惧悲伤的模样。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鸡,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身子

一震,目光亮了起来,却是看见在那枯木背后,竟有几处凌乱的脚印,而脚印

旁边的松软泥土中,赫然是一个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齿,绝非

人类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先大喜,随即大惊,便在此刻,远方似传来长嚎之声,

声音之凄厉,直如恶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

他狗脸之上肌肉微微发抖,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密林深处那嚎叫声处冲了

进去,看那模样,却仿佛似一条疯狗。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进密林时候,黑暗苍穹的天幕上,忽地亮起一道白色的光

芒,从北方疾驰而来,划过天际,破空而去,没有丝毫的停留,直飞向南方,

仿佛流星一般。而在地面之上,过了一会,那道白光还残留天际的时候,一道

黑影出现在刚才空地的不远处,仔细看去,全身黑衣蒙面,却是微微喘息,在

林子中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他道行怎会如此精进,真是见了鬼了。”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

感,转头向密林深处看了一眼,只听那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音,黑衣人犹

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即身子一

闪,却是轻轻如鬼魅一般,闪进了刚才野狗道人冲进去的那个方向。

※ ※ ※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

似乎已经挂彩了。但是在他身前,竟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

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去简直不堪一击的样子。

周一仙和小环此刻赫然是在那两只兽妖身后。在这个密林之中,这两只兽

妖似乎在这荒僻之处做了一处窝,里面杂乱无章堆放了许多树枝草叶,腥臭味

扑鼻而来。但最为可怖的是,这里到处散落着死者尸骸,而且除了周一仙和小

环外,竟还有七、八个活人也在这里,但看去要不是昏迷不醒,醒来的也是骨

瘦如柴、惊恐万状。

也不知道这两只兽妖是哪里掳掠来这许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兽妖浩劫,

何等惨烈!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

此处,方看见周一仙与小环果然在此,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

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竟然大非寻常,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

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乃是修道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

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前腿处鲜血淋淋,

显然也不好过。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19:26
只是这两只兽妖看去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是死死

盯着野狗道人,只是一时顾忌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

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兽妖,他或可惨

胜,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只是他或能够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目光有意无意间望见兽妖身后那

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有些事,难道真的是逃不过么?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

起腥风,其中伴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的转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躯,

却赫然是扑了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仿佛——

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了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

狗道人的獠牙法宝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声音,小环的惊呼已经变做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做了两半,踉踉跄

跄地向后退去,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

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

哀鸣,竟顾不得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

用爪子却拱动同伴。只是那兽妖伤处,正是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

下之后,头颅颓然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几乎

都被鲜血浸透,一片血红,大口喘息,狗脸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似几欲发

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

符纸飘扬,野狗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

血的野狗道人居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录。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自称的那些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

变起突然,不过片刻他们二人已被治住,在兽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有机会

作怪。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

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似乎不过是三脚猫的工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

“五鬼搬家”一类异术,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

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

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摔冲势,只怕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论不到他们想的许多,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经是再

度扑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摔的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

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毙。他狗脸之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

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

只听那人口中喊着:“爷爷……道长……”

兽妖冰冷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却沉静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道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竟是如滚烫一般沸腾

起来,望着那个身影,柔弱而美丽的影子!

※ ※ ※

“轰!”

一声大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的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回头望去,

只见推开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扑了上去,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

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

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而在他们身后众人一时也都吓的傻了,

片刻之后,忽地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冲了过去,围着那兽妖,

拿起手边所有能拿的器物,没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脚乃至牙齿,拼命向那只凶

残兽妖身上招呼。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抵抗,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

了下去,越见低沉,终于没有声息。而周围众人仿佛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

敲打着兽妖身体。

直到,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喝止众人,救人要紧,其他人这才慢

慢停了下来。而这一松气,瞬间许多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小环面上也有几点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

把野狗道人从兽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

小环又惊又急,几乎哭了出来。

最后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乃是野狗道人双手

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发现这一

点后,周一仙连忙招呼众人帮忙,在尚有余力的其他人帮忙下,终于是将野狗

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两个身躯。

小环花容苍白,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忽然间面容失色,

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20:24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尽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

然断气了。”

周一仙一时也呆住了,木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哽咽声中,黑暗里的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

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却隐隐有几分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这世上,谁又清醒过?
cici520ff 发表于 2008-9-7 23:21:04
第五章 收魂

侥幸逃得性命的众人,在歇息之后,或沉默不语,或留下几句安慰的话,然后都一一离开了这个血腥恐怖的地方。这乱世之中,谁的命不是命,谁又管得了谁的命?每日每夜,每个陌生僻静的地方,不都上演着同样一幕幕生离死别么?

周一仙和小环也离开了那里,兽妖的窝腥臭恶心,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们勉强将野狗道人的尸身从兽妖窝里搬了出来,放在刚刚进入山林的那处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体,似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是那么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皱着,坐在一旁,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仿佛血是冷的一般,从头到尾都站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从小环身上打量着,又转移到周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让他入土为安罢。”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哭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不如你想个法子救救他罢?”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里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以前也是看错了他,未想到似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真性。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小环,听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罢。”

小环木然,只有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那黑衣人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伤痛怜悯之色,在他眼中,这世间人情仿佛都是一幕幕活剧一样,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观看。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找个半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了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翘了几下,却只不过少许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一众枯叶散枝全部都扫的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地面周围便罢了。不料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子,便弃了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又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明白,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用什么法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双手却摆做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时口中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小环,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小环默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如此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此法从来就是旁门异术,凶险难测不说,惊扰游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么?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魂灵即在,有此根本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纵然有这异术,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去找么?”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再迟上一时半会,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自己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欲散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不过救助金瓶儿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你自身起码先毁了道行根基,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么?”

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用吼的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怔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的起他了,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的命数不是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周一仙不知怎么,却移开的眼光,“爷爷,我要救他。这术法再凶险,也比不上他刚才为了救我们所遇到的厉害罢?”

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双眼眸都望在小环身上,闪闪发光,奕奕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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